冰冷的石壁緊貼著蘇晚晴的後背，寒意透過單薄的夜行衣，直往骨頭縫裡鑽。她蜷縮在城主府地牢深處一間狹窄囚室的角落，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腹間火辣辣的劇痛。空氣中彌漫著黴味、鐵鏽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那是她自己嘴角乾涸的血跡。
意識如同沉在渾濁冰冷的海底，每一次試圖上浮，都被沉重的疲憊和深入骨髓的痛楚狠狠拽回。腦海裡最後的畫麵，是那雙深淵般純粹的魔瞳，是撕裂一切的黑色風暴，是林琰驟然降臨如同神隻的身影，以及他眉心那枚璀璨神珠投射出的、淨化一切的幽藍神光……還有，他最後倒下時，眉心神珠徹底黯淡、口中噴出那觸目驚心的淡金色血冰晶的畫麵。
恐懼、後怕、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巨大愧疚，如同藤蔓般纏繞著她的心臟，勒得她幾乎窒息。
“他……怎麼樣了？”乾裂的嘴唇微微翕動，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隻有她自己能聽見。那個為了救她，不惜本源枯竭、生死未卜的男人。她蘇晚晴，冰靈之體，生性清冷孤傲，自認從不虧欠於人，可這份情，這份以生命本源為代價的滔天恩情，沉重得讓她幾乎無法承受。
地牢深處並非絕對的死寂。遠處隱約傳來鐵鏈拖曳的嘩啦聲，守衛低沉而模糊的交談聲，還有某種不知名蟲豸在石縫裡悉悉索索的爬行聲。這些聲音在絕對的幽暗和壓抑中，反而更添了幾分令人心頭發毛的詭秘。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幾個時辰，又或許隻是一炷香時間，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在空曠的甬道裡激起沉悶的回響，最終停在了她的囚室門外。
嘩啦！
精鐵鑄就的柵欄門被粗暴地拉開，刺耳的聲音在狹小空間裡回蕩。
刺目的光芒猛地湧入，幾支燃燒著劣質油脂的火把被高舉著，將狹小的囚室照得亮如白晝，也瞬間刺痛了蘇晚晴因長時間適應黑暗而變得異常敏感的眼睛。她下意識地側過頭，閉上眼，眉頭緊蹙。
“起來！城主大人要親自審問你！”一個冰冷、毫無感情的聲音響起，是之前那個下令抓她的執法長老莫滄瀾的親信護衛。
兩名身材魁梧、氣息剽悍的守衛大步走了進來，動作粗魯地抓住蘇晚晴的手臂，將她從冰冷的地麵拖拽起來。牽動傷勢，蘇晚晴悶哼一聲，臉色更白了幾分，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但她緊咬著牙，沒有發出求饒或痛呼，任由對方架著。
“走！”護衛厲聲喝道。
蘇晚晴被半拖半架著，踉蹌地走過陰暗潮濕的甬道。火把的光影在兩側粗糙的石壁上跳躍晃動，如同扭曲的鬼影。她能感覺到守衛冰冷、帶著審視和戒備的目光，如同實質般釘在她身上。空氣中殘留的魔氣雖然已被林琰的冰魄之力淨化了大半，但那深入骨髓的陰冷和汙穢感，似乎已烙印在城主府的每一塊磚石裡，讓她體內的冰靈之氣本能地感到排斥和躁動。
城主府，議事大殿。
往日莊嚴肅穆的殿堂，此刻卻彌漫著一股山雨欲來的沉重壓抑。巨大的夜明珠散發著清冷的光輝，勉強照亮了殿內眾人凝重無比的麵容。
主位之上，飛雲城城主莫天雄端坐著。這位往日威嚴如山、氣度沉穩的金丹中期強者，此刻卻像是瞬間蒼老了十歲。他麵容僵硬，眼神深處交織著巨大的悲痛、滔天的憤怒，以及一絲竭力壓製卻依舊流露的茫然。放在紫檀木扶手上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顫抖著。莫青鋒，他唯一的兒子，縱然不成器，縱然瘋癲，那也是他的骨血！如今，連屍骨都未能保全，化作了一灘被凍結的魔穢灰燼！
大殿兩側，分坐著城主府的核心人物。
左側首位，正是執法長老莫滄瀾。他臉色鐵青，赤紅的雙眼中血絲密布，如同受傷暴怒的雄獅，周身散發著毫不掩飾的凜冽殺意和金丹初期的威壓，讓靠近他的人都感到呼吸不暢。他死死盯著殿門方向，仿佛要將即將帶進來的人生吞活剝。
他下首，是幾位同樣氣息沉凝的長老，個個臉色難看，眼神驚疑不定。少城主身化魔傀，這消息一旦傳開，對城主府的聲譽將是毀滅性的打擊。
右側，則坐著飛雲城林家的代表。為首的是林家現任家主林震嶽，一個麵容方正、眼神精明的中年男子，築基後期修為。他身後跟著幾位族老和林家的重要人物，包括林琰名義上的二叔林宏遠，以及他的堂兄林浩。林家眾人的臉色同樣不好看，帶著明顯的焦慮和不安。林琰雖說是旁係子弟，名聲也差，但畢竟姓林！如今他牽扯進如此驚天動地的大事，還導致自身本源枯竭、生死不明，城主府的怒火會否燒到林家頭上？這才是他們此刻最擔心的。
“城主！”莫滄瀾聲音嘶啞，打破了殿內令人窒息的沉默，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那妖女蘇晚晴已帶到！此女潛入少城主居所，驚動魔物，致使少城主…屍骨無存！更累及林前輩本源枯竭，昏迷不醒！其罪滔天！屬下懇請城主，即刻將此女搜魂煉魄，查清其來曆目的，是否為魔道奸細！再將其千刀萬剮，以慰少城主在天之靈！以儆效尤！”他的聲音充滿了刻骨的恨意和殺伐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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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林家眾人臉色驟變。搜魂煉魄？那是最殘忍歹毒的刑罰，受術者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林震嶽眉頭緊鎖，剛要開口。
“滄瀾長老，慎言！”一個略顯蒼老但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是坐在莫滄瀾對麵的另一位長老，掌管府庫資源的莫青山。他須發皆白，眼神卻銳利如鷹，“搜魂煉魄，乃禁忌之術！且不說此術有傷天和，極易引發心魔反噬施術者自身。單說眼下，林前輩為救此女，不惜耗儘本源！若我等貿然將其搜魂煉魄，林前輩醒來後，豈不寒心？城主府又將如何自處？”他目光轉向莫天雄，“城主，當務之急，是查明真相！此女潛入養心居動機為何？她與少城主魔化是否有關聯？更要緊的是，林前輩的情況……我等必須不惜一切代價，保住林前輩的性命！他是誅滅魔傀、挽救我城主府於危難的大恩人！也是目前唯一能確認少城主魔化真相的關鍵人物！”
莫青山的話，如同在滾油中滴入冷水，瞬間點燃了爭論。
“青山長老所言甚是！林前輩絕不能有事！少城主之事……唉，或許也是解脫……”一位偏向莫青山的長老歎息道。
“解脫？荒謬！”莫滄瀾拍案而起，金丹威壓轟然爆發，殿內溫度驟降，“少城主乃城主血脈！縱然……縱然身染魔氣，也當儘力救治！如今卻被這來曆不明的女人驚擾，徹底魔化，屍骨無存！此仇不共戴天！不嚴懲此女，如何告慰亡魂？如何震懾宵小？至於林前輩，我等自當全力救治！但此女，必須付出代價！”他寸步不讓，殺意凜然。
林震嶽終於找到機會開口，他站起身，對著莫天雄深深一揖，姿態放得極低：“城主明鑒！我林家管教不嚴，出了林琰這等……不肖子弟，竟卷入如此風波，更累得自身本源枯竭，實乃家門不幸！我林家上下，深感惶恐愧疚！對於林琰所行之事，我林家一無所知！至於這位蘇姑娘……”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被守衛架著、臉色慘白搖搖欲墜的蘇晚晴，“她與林琰是何關係，潛入養心居有何圖謀，我林家更是毫不知情！此女所作所為，皆是她個人之事，與我林家絕無半點乾係！還請城主明察秋毫，勿要牽連無辜！”他急於撇清關係，將林家從這巨大的漩渦中摘出去。
“哼！不知情？一句不知情就想置身事外？”莫滄瀾冷哼一聲，目光如刀掃向林震嶽，“林琰是你林家子弟！此女潛入，難保不是受他指使！你們林家，也脫不了乾係！我看，就該徹查林家上下，看看是否還藏著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他將矛頭直接對準了林家。
林宏遠和林浩站在林震嶽身後，林宏遠低著頭，眼神閃爍不定，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怨毒和快意林琰這廢物竟惹出如此大禍，最好直接死了乾淨）。林浩則努力維持著表麵的鎮定，但微微顫抖的手指和蒼白的臉色，暴露了他內心的驚懼。被莫滄瀾那飽含殺意的金丹威壓一掃，他更是感覺雙腿發軟，差點站立不穩。
“夠了！”
一聲低沉卻蘊含著磅礴威壓的斷喝，如同驚雷般在殿內炸響，瞬間壓下了所有的爭吵。莫天雄緩緩抬起頭，那雙深陷的眼窩裡，不再是之前的悲痛茫然，而是如同萬年寒潭般的冰冷和疲憊。一股屬於金丹中期強者的沉重威壓彌漫開來，讓在場的築基修士無不感到心頭一窒，呼吸不暢。
莫滄瀾的殺意、莫青山的勸諫、林震嶽的辯解……所有的聲音都戛然而止。眾人屏息，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主位之上。
莫天雄的目光，如同兩柄冰冷的寒刃，緩緩掃過殿內每一個人，最後落在了被守衛架著、幾乎站立不穩的蘇晚晴身上。那目光中，沒有莫滄瀾那般赤裸的殺意，卻帶著一種洞穿靈魂的審視和沉甸甸的、如同山嶽般的壓迫感。
蘇晚晴隻覺得一股無形的巨力驟然加身，本就重傷的身體如同被萬斤巨石碾壓，五臟六腑仿佛都要移位，喉頭一甜，又是一口淤血湧上，被她強行咽了下去，嘴角溢出一縷刺目的鮮紅。她倔強地抬起頭，冰藍色的眸子迎向莫天雄的目光，沒有恐懼，隻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疲憊。
“你，”莫天雄的聲音如同冰冷的金屬摩擦，每一個字都敲打在眾人的心頭，“姓甚名誰？來自何處？為何潛入我兒青鋒的養心居？一五一十，從實招來。若有半句虛言……”他沒有說下去，但那未儘的威脅，比任何酷刑的描述都更加令人膽寒。金丹中期強者的精神力如同無形的潮汐，緩緩彌漫，鎖定著蘇晚晴，捕捉著她每一絲細微的精神波動和情緒變化，任何謊言在這種注視下都無所遁形。
大殿內落針可聞，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蘇晚晴蒼白染血的臉上。
與此同時，城主府高聳圍牆之外，一處陰影籠罩的屋簷下。
兩道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身影悄無聲息地佇立著。他們穿著不起眼的灰色夜行衣，臉上蒙著黑巾，隻露出一雙精光內斂的眼睛，氣息收斂得如同頑石，若非刻意尋找，根本無法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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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人身材略顯高大，眼神陰鷙，如同盤旋在夜空中的禿鷲，正死死盯著城主府深處，那處被幽藍堅冰覆蓋、屋頂被掀飛的養心居廢墟方向。空氣中，殘留的那股精純到令人心悸的冰寒氣息，以及那雖然微弱卻依舊能感受到的、令人靈魂深處都感到厭惡的汙穢魔氣，如同跗骨之蛆般糾纏在一起。
“好恐怖的冰魄之力……還有那魔氣……”高大身影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和貪婪，“能將這種層次的魔氣徹底淨化湮滅，連一絲殘渣都不剩……出手之人，對冰係法則的掌控，簡直駭人聽聞！那冰魄本源的精純度……聞所未聞！”
“師兄，城主府今晚的動靜太大了。那道幽藍光柱……整個飛雲城都看見了。”旁邊一個略顯瘦小的身影開口，聲音尖細，“莫天雄那老匹夫的兒子似乎徹底魔化被誅，還搭上了一個神秘高手？聽裡麵傳出的零星消息，似乎是個姓林的，為了救人，把自己搞廢了？”
“姓林的？林家？”高大身影眼神微動，似乎想到了什麼，隨即又搖頭，“飛雲城林家？不可能！那種小家族，絕不可能有這種層次的高手！那冰魄之力……絕非此界凡俗能擁有！更像是……某種遺失的傳承至寶的氣息！”他眼中貪婪之色更濃。
“那師兄，我們……”
“等！”高大身影打斷他，眼神重新變得陰冷銳利，“等裡麵審完那個被抓住的女人。她是關鍵！莫滄瀾那莽夫想殺她泄憤，莫天雄和莫青山那老狐狸卻未必。盯緊點，搞清楚那女人的來曆，還有她和那個動用冰魄之力的神秘人是什麼關係！更重要的是……”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狂熱，“想辦法確認……那冰魄之力的源頭，是否還在城主府內！如此至寶，落在飛雲城這群土包子手裡，簡直是暴殄天物！宗主若是知曉……”
瘦小身影眼中也閃過貪婪的光芒：“師兄高明！那魔氣被淨化得如此乾淨，也省了我們的事。隻是那出手之人……”
“哼，本源枯竭，十死無生！就算僥幸吊著一口氣，也成了廢人一個，不足為慮！”高大身影語氣充滿不屑，“我們的目標，是那件可能存在的……冰魄至寶！還有，那個身具冰靈之體的女人……也很有意思。”他舔了舔嘴唇，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圍牆，落在囚室中蘇晚晴的身上。
“冰魄……本源……”瘦小身影喃喃自語，眼中閃爍著誌在必得的光芒。兩人如同真正的幽靈，再次融入深沉的夜色，氣息徹底消失，隻留下屋簷下冰冷的陰影，靜靜窺視著燈火通明、暗流洶湧的城主府。飛雲城的夜，因魔巢驚變而震蕩，更因這無聲潛入的窺探，悄然揭開了更大風暴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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