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墊底”二字砸在青石板上,濺起無數細小的水花。有人吹口哨,有人起哄:
“老奶奶開菜園,賠錢了”
“為啥?”
“菜死了”
“哈哈哈哈”
雨忽然大了。豆大的雨點砸在臉上,生疼。胡萬生仰起頭,灰白的天幕像一塊裂開的龜甲,縫裡滲出暗紅的雲。
他想起村口那棵老槐樹,槐花落時,全村人拿著竹帚一起掃;誰家孩子跌進溝裡,總有七八隻手同時伸過去。
可中都城沒有槐花,隻有銅鑼、枷鎖、冷笑,以及一句——
“不是你撞的,你為什麼要扶?”雨聲淹沒了一切。
胡萬生轉身,漫無目的地走。濕透的草繩勒得頸後生疼,令牌一下一下拍在髖骨,像一口不肯停的小棺材釘。
再抬頭時,已到了丹師盟。
雨幕下的丹師盟比平日更冷清,簷角鐵馬被風撞得叮當作響,像一串失魂的骨鈴。
“考慮的如何,隻要嫁給我孫子,我就出手煉丹,治好你父親”
“不勞煩長老了”
“你以為我不知道,那小子把那日成丹給了你,你想以此湊齊煉丹材料,讓那小子煉丹,想什麼呢?雪魄花,除我鹿族,世間再無第二家能培育”
雨聲如刀,劈在丹師盟的簷瓦上,濺起碎銀般的冷光。
靈溪站在廊下,濕透的貓耳緊貼頭皮,尾巴僵直地垂在身後。
鹿元長老的聲音混著雨腥氣,像一條濕滑的蛇,鑽進她耳朵裡。
“雪魄花,隻有我鹿族才有。”
她攥緊的指尖在發抖,指甲陷進掌心的月牙痕裡,滲出血絲。
那血是熱的,卻很快被雨水衝成淡粉色,順著腕間蜿蜒,像一條逃不掉的小蛇。
“好好考慮吧。”
長老轉身,赭紅袍角掃過石階,濺起的水花打在靈溪腳踝上,冰涼。
她沒躲,隻是盯著那道佝僂的背影,眼底一點點漫上霧氣。
雨忽然大了。
靈溪的耳朵抖了抖,聽見身後有腳步聲。
很輕,像貓踩水,卻帶著熟悉的藥香。
“靈溪。”
胡萬生的聲音從雨裡浮出來,低而啞,像被雨水泡過的炭。
他站在三步之外,濕透的衣袍貼在身上,顯出少年人伶仃的骨架。腰間令牌晃蕩,撞在髖骨上,發出“嗒”的一聲。
靈溪沒回頭,尾巴尖卻悄悄卷了一下。
“我都聽見了。”胡萬生說。
雨聲忽然變得很靜。靈溪聽見自己心跳,擂鼓似的,震得耳膜生疼。她張了張嘴,聲音卻卡在喉嚨裡,化成一聲極輕的嗚咽。
胡萬生上前半步,傘麵傾斜,替她擋住大半風雨。傘是舊的,竹柄上還有一道裂痕,像道不肯愈合的傷。
“雪魄花,”他輕聲道,“我去找。”
靈溪猛地抬頭,雨水順著睫毛滾進眼睛,澀得發疼:“可鹿族……”
“鹿族又怎樣?”胡萬生打斷她,掌心那團昨夜未熄的赤火,此刻在雨裡微微一亮,像不肯滅的星,“他們能用規矩壓人,我就用規矩破規矩。”
他頓了頓,忽然伸手,指尖輕輕碰了碰她頭頂那對濕透的貓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