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鬼的嫁衣
>暴雨夜渡河,船公警告我彆碰水裡東西。
>水中突然浮起穿紅嫁衣的女子,拚命呼救。
>我伸手去拉,卻拽上來一具蒼白浮屍。
>船公在身後冷笑:“她喊救命時,已經死了。”
>正欲鬆手,水下另一隻冰冷的手死死攥住我手腕:“現在輪到你了。”
>我死命掙脫逃上岸,再回頭船已消失。
>數月後茶攤歇腳,忽聽熟悉聲音:
>“老板,再來碗茶,上次載的小夥子沒給船錢呢……”
雨,像天河決了口子,兜頭澆下。烏篷船在墨汁般的河麵上掙紮,每一次顛簸,都撞得人心口發慌。渾濁的河水被激起無數慘白的水花,又瞬間被黑暗吞沒。船頭那盞孤零零的油燈,豆大的火苗在狂風驟雨中瘋狂搖曳,如同垂死掙紮的鬼眼,投下的光影在濕漉漉的船艙壁上扭曲跳躍,映照出船公那張溝壑縱橫、仿佛刀劈斧鑿的臉。他佝僂著背,雙臂肌肉虯結,死死地壓著吱呀作響的櫓,渾濁的眼珠在雨簾中警惕地掃視著翻滾的河麵。
“後生仔,”他沙啞的聲音被風雨撕扯得斷斷續續,卻像生鏽的鐵釘一樣紮進我的耳膜,“甭管水裡浮起個啥玩意兒……金元寶也好,花姑娘也罷……莫伸手!聽見沒?這黑水河裡的東西,沾不得!”
我縮在濕冷的船艙角落,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用力點頭,牙齒卻在不受控製地打顫。寒意早已浸透了單薄的衣衫,滲入骨髓。船身猛地一沉,又劇烈地傾斜,我死死抓住船舷粗糙的木條,指節捏得發白,胃裡翻江倒海。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顛簸中,一道刺目的蛇形閃電猛地撕裂了濃墨般的夜幕。慘白的光芒瞬間點亮了整個世界,也照亮了船側不遠處的河麵——就在那片慘白的光暈裡,一團刺目的猩紅陡然炸開!
一個女人!
她大半個身子浸在翻湧的黑水裡,隻有頭和肩膀在絕望地起伏。一身濕透的紅嫁衣,像一大團在水中暈開的血,緊緊地貼在她身上,勾勒出驚心動魄又無比詭異的輪廓。她的頭發濕漉漉地貼在慘白的臉上,嘴唇烏紫,那雙睜得極大的眼睛裡,充滿了溺水者最原始、最瘋狂的恐懼。
“救……救命啊!拉我一把!求求你!”淒厲的尖叫穿透了震耳欲聾的雨聲和雷聲,如同瀕死野獸的哀嚎,直直刺入我的腦海。
船公的警告?那瞬間被這雙瀕死的眼睛徹底燒成了灰燼!身體裡的血轟的一聲衝上頭頂,什麼恐懼、什麼禁忌,全拋到了九霄雲外。幾乎沒有任何思考的餘地,我的身體已經前傾出去,大半個身子探出濕滑的船舷,右手不顧一切地伸向那片絕望的紅色!
“彆碰!”船公的厲吼像炸雷般在身後響起,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驚惶。
晚了。
我的指尖觸碰到了冰冷滑膩的布料,緊接著,一把死死攥住了那女人伸出的、同樣冰冷濕滑的手腕!觸感堅硬、滑膩,帶著河水特有的腥氣和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淤泥深處的腐敗味道。我牙關緊咬,腰部發力,用儘全身力氣往回狠命一拽!
嘩啦!
一大片水花被帶起。一個沉重的、濕透的東西被我從翻滾的河水中猛地拖上了船頭,重重地摔在濕漉漉的船板上,發出沉悶的“咚”的一聲響。
我的喘息粗重得如同破舊的風箱,心臟在胸腔裡擂鼓般狂跳。我踉蹌著後退一步,目光急切地投向地上那個被我“救”起的女子——
閃電的餘光尚未完全消退。
那身紅嫁衣濕透了,沉重地裹在一具……軀體上。她的臉……那張臉毫無生氣,白得像剛刷過的石灰牆,在昏暗搖曳的燈光下泛著一種令人作嘔的死青色。臉頰和脖子處,皮膚被河水泡得腫脹發亮,有些地方甚至微微裂開,露出底下顏色怪異的組織。烏黑的長發纏結著水草,像毒蛇般覆蓋著半張臉。最恐怖的,是那雙眼睛——空洞地大睜著,蒙著一層灰白的翳,直勾勾地“望”著烏篷船漆黑的頂棚,沒有一絲活人的光彩。那曾經淒厲呼救的嘴唇,此刻微微張著,隻灌滿了渾濁的河水。
一具浮屍!一具不知在水裡泡了多久的女屍!
胃裡一陣劇烈的抽搐,酸水猛地湧上喉嚨。巨大的恐懼和強烈的惡心感讓我眼前發黑,幾乎要癱軟下去。
就在這意識即將崩潰的瞬間,船公那嘶啞、冰冷,帶著一種殘忍嘲弄的聲音,貼著我的後頸響起,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針:
“哼,後生仔……沒聽過老話?水裡喊救命的……十有八九,早就斷了氣!她喊你的時候,魂兒早讓河神爺收走啦!”
這話語像一把冰錐,狠狠鑿穿了我最後一點僥幸。我觸電般猛地鬆開那隻一直下意識攥著的、冰冷僵硬的死人手腕!身體驚恐地向後彈開,隻想離這可怕的船板、這具泡脹的屍體越遠越好!
然而,就在我鬆開那隻死人手腕、身體後撤的同一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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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身猛地一晃!
一隻冰冷徹骨、滑膩如蛇的手,毫無征兆地從船舷外漆黑如墨的河水裡閃電般探出!那手指堅硬如鐵,帶著刺骨的河底陰寒,死死地、牢牢地攥住了我還沒來得及完全收回的右手手腕!
那力道大得驚人,根本不是活人該有的力量,像是水底鐵鑄的錨鏈瞬間鎖緊!一股無法抗拒的、純粹的、源自深水淤泥的寒意,順著被抓住的手腕,毒蛇一樣嗖地鑽進血脈,瞬間凍結了半條胳膊!
“呃啊——!”一聲短促的、被掐斷般的驚叫從我喉嚨裡擠出。我魂飛魄散地低頭——
水下!
就在船舷外側,那渾濁翻滾的黑水之下,一張慘白模糊的臉正貼著船幫浮現!濕透的長發如同糾纏的水鬼海藻,在水中狂亂地舞動。更讓我血液瞬間凍結成冰的是,那張泡得浮腫變形的臉,嘴角正以一個極其詭異的角度向上扯開,咧開一個無聲的、令人魂飛魄散的獰笑!那雙泡得發白的眼珠,透過渾濁的河水,死死地、怨毒地釘在我臉上!
而那張臉,赫然與船板上那具穿著紅嫁衣的浮屍……一模一樣!
冰冷滑膩的觸感和那怨毒的獰笑如同兩根燒紅的鐵釺,狠狠捅穿了我的天靈蓋!極致的恐懼在刹那間引爆了體內所有的力氣,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困獸發出了非人的嘶吼。
“滾開——!”
我全身的肌肉在這一聲嘶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被攥住的右臂用儘吃奶的力氣狠狠向後一抽!左手則本能地、不顧一切地抓住船艙裡一根用來固定貨物的、濕漉漉的粗麻繩,把自己當成即將離弦的箭向後猛蹬!鞋底在濕滑的船板上徒勞地打滑,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一股無法形容的陰寒順著被抓住的手腕向上侵蝕,手臂瞬間麻木,仿佛血液真的被凍住。水下那張獰笑的慘白臉孔,正隨著我掙紮的力量一點點被拖出水麵!濕漉漉的頭發率先露出水麵,緊貼著頭皮,往下滴著粘稠的黑水。那咧開的嘴角弧度更加駭人,無聲地宣示著勢在必得的瘋狂。
“嗬——嗬——”我喉嚨裡發出破風箱般的喘息,肺葉火燒火燎。絕望像冰冷的河水漫過頭頂。就在意識即將被那刺骨的冰寒和獰笑徹底吞噬的瞬間——
“蠢貨!低頭!”
船公那破鑼嗓子炸雷般在我耳邊響起。我根本來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讓我下意識地、猛地往下一縮脖子!
呼——!
一道沉重而迅疾的黑影帶著一股腥風,幾乎是貼著我的頭皮擦了過去!眼角餘光瞥見,是那老船公!他不知何時已棄了櫓,像一頭暴怒的老猿,手裡高高掄起的,竟是那根粗硬的船櫓!他那張老臉在油燈慘淡的光下扭曲得如同廟裡的惡鬼,渾濁的眼珠裡爆射出駭人的凶光,手臂上乾癟的肌肉條條賁起!
“砰!!!”
一聲悶響,沉重得如同夯石砸進了爛泥!
船櫓的頂端,帶著千鈞之力,狠狠砸在了船舷外側!不偏不倚,正砸在那隻從水裡伸出來、死死攥著我手腕的慘白手臂的臂彎關節處!
哢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仿佛朽木斷裂的脆響清晰地傳來!
“呃啊——!!!”
一聲非人非獸、淒厲到無法形容的尖嘯猛然從水下爆發出來!那聲音充滿了怨毒、痛苦和極致的瘋狂,根本不像是人間能發出的聲響,瞬間蓋過了風雨雷電,直刺得我耳膜劇痛,腦袋嗡嗡作響!
攥住我手腕的那股恐怖力道驟然消失!
那隻冰冷滑膩、如同鐵鉗般的手爪猛地鬆開了!手臂上那蝕骨的陰寒仿佛也隨著這鬆開而瞬間退潮。巨大的慣性讓我整個人失去了平衡,狼狽不堪地向後重重跌坐在冰冷的船板上,尾椎骨傳來一陣鑽心的疼。
我驚魂未定地喘息著,死死捂住火辣辣疼痛、留下五道青黑指印的手腕,驚恐的目光死死盯著船舷外。
水下那張慘白獰笑的臉不見了。
隻有被船櫓砸中的地方,渾濁的河水劇烈地翻滾著,冒起一串串渾濁的氣泡,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下麵痛苦地痙攣攪動。一小片暗紅色的、粘稠如油汙的東西,正從那片翻滾的水域裡緩緩暈染開來,又被湍急的河水迅速衝淡、帶走。
“還愣著作死?!滾!滾上岸去!”船公的咆哮如同鞭子抽打在我身上。他看也不看我,布滿血絲的眼睛依舊死死盯著那片還在冒泡翻滾的黑水,胸膛劇烈起伏,手中的船櫓再次被他高高舉起,像一尊守著地獄入口的凶煞門神。
他那隻剛剛砸斷鬼手的、枯瘦如柴的右臂,此刻正微微顫抖著,一滴粘稠的、顏色深得發黑的液體,正順著他緊握櫓柄的指縫緩緩滲出,滴落在濕漉漉的船板上,瞬間被雨水衝淡,隻留下一絲若有若無的、令人作嘔的腥腐氣味。
逃!
這個念頭像燒紅的烙鐵燙進腦海。我手腳並用,連滾帶爬地從冰冷的船板上掙紮起來,根本顧不上船板中央那具穿著紅嫁衣、被雨水不斷衝刷的浮屍。船身距離岸邊不過三四丈遠,平日裡一個猛子就能紮過去的距離,此刻卻如同天塹。河水在暴雨下更加洶湧,像無數隻冰冷的手在拉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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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撲通!”
我幾乎是閉著眼,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像塊沉重的石頭般砸進了冰冷刺骨的河水裡。腥臭的河水猛地灌入口鼻,嗆得我眼前發黑。求生的意誌壓倒了一切,我拚命劃水,蹬腿,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岸!上岸!
每一次劃水,每一次掙紮,都感覺身後那翻滾的、冒泡的黑水裡,有無數雙怨毒的眼睛在盯著我的脊背,隨時可能伸出冰冷的手將我拖回深淵。我不敢回頭,隻是瘋了一樣撲騰。
終於,腳底觸到了滑膩的河泥。我手腳並用,如同一條離水的魚,狼狽萬分地撲上了泥濘的河岸,大口大口地嘔吐著腥臭的河水,混雜著胃裡的酸水,整個人癱軟在冰冷的泥地裡,隻剩下劇烈起伏的胸膛證明我還活著。
劫後餘生的慶幸夾雜著後怕,讓我渾身篩糠般抖個不停。我掙紮著抬起頭,抹開糊住眼睛的泥水,急切地望向那一片漆黑、如同擇人而噬巨口的河麵——
烏篷船呢?
河麵上空空蕩蕩。
隻有無邊的暴雨瘋狂地抽打著墨色的河水,激起無數慘白的水花。那盞豆大的油燈,那奮力搏擊風浪的船影,那穿著紅嫁衣的浮屍,那凶神惡煞的老船公……全都消失了。仿佛剛才那驚魂動魄的一切,都隻是我在暴雨和恐懼中產生的一個瘋狂而短暫的噩夢。
隻有手腕上那五道深入皮肉、青黑發紫、隱隱透著刺骨寒意的指印,還有渾身上下濕透冰冷、沾滿泥濘的真實觸感,如同烙印般提醒著我——那不是夢。
我癱在泥濘裡,牙齒咯咯作響,望著那片吞噬了一切的、死寂的黑暗河水,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比冰冷的雨水更甚百倍,無聲地蔓延至四肢百骸。
……
日子像被水泡過的舊布,緩慢又帶著股散不去的陰濕氣。那夜黑水河的經曆,成了我骨頭縫裡一道驅不散的寒涼。手腕上的青黑指印淡了些,卻始終盤踞不去,天氣稍一變,骨頭縫裡就絲絲縷縷地透出寒氣,提醒我那不是幻覺。
這天,日頭毒得能曬裂石頭,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我趕了半日路,嗓子眼乾得冒煙,瞥見官道旁歪著一間簡陋的茶攤。幾根朽木柱子撐著個茅草頂,勉強遮擋著毒辣的陽光。攤主是個乾瘦老頭,正蔫頭耷腦地坐在爐子後打盹。
我像條渴瘋的魚,一頭紮進茶棚的陰影裡,一屁股癱在條凳上,震得那破桌子吱呀亂響。
“老丈,涼茶!快!”聲音嘶啞得厲害。
老頭被驚醒,慢吞吞地起身,拎起大茶壺,倒了滿滿一碗深褐色的茶水推過來。碗沿豁了口,茶水渾濁,浮著幾點茶梗。我也顧不得許多,端起碗咕咚咕咚灌了下去。一股帶著土腥氣的苦澀順著喉嚨滑下,好歹壓住了那股燥熱。
放下碗,長長籲了口氣,抹了把臉上的汗。正想再要一碗,一陣熱風打著旋兒卷過茶攤,吹得茅草頂簌簌作響,也帶來一絲……河水的腥氣?
我渾身一僵,後背的寒毛瞬間立了起來。
就在這時——
一個嘶啞、乾澀,如同砂紙摩擦朽木的聲音,毫無征兆地穿透了茶攤懶洋洋的空氣,清晰地鑽進了我的耳朵:
“老板,再來碗茶,渴煞個人咯……嘖,這鬼天氣!”
這聲音……
我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像是被瞬間抽乾,又被凍成了冰渣子。每一個音節都帶著那種特殊的、仿佛喉嚨裡堵著河沙的摩擦感,和記憶深處那個暴雨夜、烏篷船上警告我的聲音……一模一樣!
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後又被投入了沸騰的油鍋!我猛地抬起頭,脖子僵硬得如同生鏽的門軸,循著那聲音的來源,一寸一寸地扭過去——
茶攤入口那被陽光曬得發燙的泥地上,空空如也。
隻有熱浪在眼前扭曲著空氣,晃得人眼暈。沒有船公,沒有其他客人,隻有那個乾瘦的老攤主,正慢悠悠地拎著茶壺,走向我旁邊那張空著的、落滿灰塵的破桌子。
他彎下腰,把一碗渾濁的涼茶,穩穩地放在了那張空無一人的桌子上。動作自然得……仿佛那裡真坐著一個等著喝茶的人。
“喏,您的茶,”老頭的聲音帶著點午後的困倦,對著那張空蕩蕩的桌子,含糊地應了一句,“……上次載的那小夥子?嗨,甭提了,船錢都還沒給利索呢,就跑沒影兒嘍……”
嗡——!
我的腦袋裡像有千萬隻馬蜂同時炸了窩!眼前的一切瞬間失去了顏色,隻剩下大片大片扭曲晃動的、令人窒息的灰白。那乾瘦老頭對著空氣說話的模樣,那張空桌子上的涼茶,還有那句輕飄飄的“船錢還沒給利索”……每一個細節都像一把冰冷的鑿子,狠狠鑿擊著我搖搖欲墜的理智。
“哐當!”
我猛地從條凳上彈起來,動作之大,帶翻了身下的破凳子。凳子砸在泥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那乾瘦老頭終於轉過頭,渾濁的老眼帶著一絲被打擾的茫然和不耐煩,看向我這個突然發瘋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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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生,你……”
他的聲音在我耳邊嗡嗡作響,卻一個字也聽不清。我的眼睛死死釘在他遞過來的那張油乎乎的木盤上——那裡麵,隻有我剛才喝的那一碗茶的錢,孤零零的幾枚銅板。
我像被毒蜂蜇了手,猛地將幾枚銅錢胡亂拍在油膩的木桌上,轉身就衝出了茶棚的陰影,一頭紮進外麵毒辣的日頭地裡。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腳下的土地滾燙,但我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手腕上,那幾道早已淡去的青黑色指印,此刻卻在滾燙的陽光下,如同被燒紅的烙鐵,驟然變得滾燙,劇痛!一股陰寒的刺痛猛地從那裡鑽出來,順著血脈直刺心臟!仿佛有無數根冰冷的針,正從那印記裡狠狠紮進骨頭縫裡!
我踉蹌著向前跑,不敢回頭看一眼那間死寂的茶攤。身後,隻有熱風卷起的塵土打著旋兒,還有老頭那含混不清、仿佛對著虛空嘟囔的尾音,像跗骨之蛆,死死地黏在滾燙的空氣裡:
“怪了……明明剛還坐這兒……”
好的,這是故事的結局章:
日頭依舊毒辣,曬得官道上的塵土都騰起一層白煙。我踉蹌著衝出茶攤的陰影,像一頭被滾油澆了尾巴的野獸,隻想離那地方越遠越好。手腕上,那幾道早已淡去的青黑指印,此刻卻如同被烙鐵燙過,在灼熱的陽光下驟然爆發出刺骨的劇痛!那痛楚陰寒無比,順著小臂的骨頭縫瘋狂向上鑽,直衝心窩,凍得我牙齒都在打顫,幾乎要喘不上氣。
“嗬…嗬…”我捂著劇痛的手腕,腳步虛浮,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滾燙的土路上跋涉。那老頭對著空桌子說話的模樣,那句“船錢還沒給利索”,還有此刻手腕上如同活物般蘇醒的陰寒劇痛,像無數隻冰冷的手在撕扯我的神經。
逃!必須逃!離水越遠越好!
這個念頭成了支撐我向前挪動的唯一動力。眼前陣陣發黑,汗水混合著恐懼的淚水糊了滿臉。不知走了多久,毒辣的日頭終於開始西斜,將天邊染上一抹不祥的暗紅。前方官道旁,隱約出現了一個小村落的輪廓。幾縷炊煙有氣無力地飄著,在死寂的暮色中顯得格外蕭索。
村口一棵歪脖子老槐樹下,坐著幾個納涼的老人,搖著破蒲扇。我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撲過去,聲音嘶啞得不成調:
“老…老丈們,行行好…討碗水喝…歇個腳…”
其中一個須發皆白、臉上皺紋深得能夾死蚊子的老頭,眯著渾濁的眼睛打量了我一下,大概是看我麵無人色、嘴唇乾裂的狼狽樣,歎了口氣,用拐杖指了指村尾方向:“後生,瞧你這樣子…村尾有口老井,水還涼些。那邊…就那家,門口有棵枯了半邊的老棗樹的,家裡就一個瞎眼婆子,心善,你敲門問問吧。”
我胡亂道了謝,幾乎是憑著最後一點力氣挪到了村尾。果然,一株半邊焦黑、半邊虯枝盤曲的老棗樹,孤零零地杵在一間低矮破舊的土坯房前。院牆塌了半邊,露出裡麵同樣荒蕪的小院。
我深吸一口氣,強壓住手腕上如同冰錐刺骨的劇痛,抬手敲響了那扇布滿裂紋的木門。
“吱呀——”
門開了一條縫。一個滿頭銀發、眼窩深陷、雙目毫無神采的老嫗探出半邊身子。她似乎感知到有人,側著耳朵,聲音沙啞而緩慢:“誰呀?”
“阿婆…行行好,討碗水喝,歇歇腳…”我的聲音抖得厲害。
老嫗沉默了片刻,那雙空洞的眼睛似乎“看”向我的方向,又似乎穿透了我,望向更遙遠的地方。最終,她緩緩拉開了門:“進來吧…灶屋缸裡有水,自己舀…堂屋有凳子…”
我千恩萬謝,幾乎是跌撞著衝進灶屋,抓起水瓢,從水缸裡狠狠舀了一瓢涼水,仰頭灌下。冰涼的井水滑過火燒火燎的喉嚨,稍稍壓下了心頭的驚悸和手腕的灼痛。
喘息稍定,我才打量起這間昏暗破敗的堂屋。牆上糊著發黃的舊報紙,早已看不清字跡。角落堆著些農具雜物,散發著一股陳腐的氣味。我的目光無意間掃過供桌——一張蒙著厚厚灰塵的舊木桌,上麵擺著一個同樣落滿灰塵的簡陋牌位。牌位前,放著一個褪了色的木匣子。
吸引我目光的,是木匣子旁邊,隨意放著的一樣東西。
那是一小片巴掌大的、顏色極其暗沉的紅布。那紅,不是喜慶的鮮紅,也不是時間褪去的粉紅,而是一種極其濃稠、近乎發黑的暗紅,像是凝固了很久很久的血塊。布料的邊緣毛糙,像是被粗暴地撕扯下來的。更讓我心頭一跳的是,那布料的質地——厚實、帶著隱隱的提花暗紋,即使在厚厚的灰塵下,也透著一股…熟悉感。
暴雨夜,黑水河,翻滾的浪濤中浮起的那團刺目的猩紅…那身緊緊裹在浮腫屍體上的、濕透的紅嫁衣!
我的呼吸瞬間停滯了。手腕上剛剛平息一點的劇痛,毫無征兆地再次猛烈發作!這一次,不再是單純的陰寒刺痛,而是帶著一種強烈的、仿佛被什麼東西召喚般的牽引感!像有一根無形的冰線,一頭死死係在我腕骨上,另一頭…正死死地係在供桌上那片暗紅的破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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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我痛得彎下腰,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的衣衫。目光死死釘在那片紅布上,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衝頭頂。
“阿婆…”我的聲音乾澀發顫,幾乎用儘了全身力氣才問出口,“那…那紅布…是…?”
瞎眼老嫗正摸索著擦拭堂屋唯一的條凳。聽到我的問話,她擦拭的動作猛地頓住了。那張布滿溝壑的臉轉向供桌的方向,空洞的眼窩裡似乎掠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是恐懼?是悲傷?還是一種近乎麻木的絕望?
她沉默了許久,久到我以為她不會回答。灶屋裡隻有我粗重的喘息聲和手腕處細微的、如同冰裂般的哢哢痛響。
終於,她長長地、帶著濃重痰音的歎了口氣,那歎息仿佛從肺腑深處擠壓出來,帶著整個屋子的腐朽氣息。
“那啊…”老嫗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是秀兒的…嫁衣上…撕下來的…”
“秀兒?”我喉嚨發緊。
“嗯…我那苦命的閨女…”老嫗摸索著坐回凳子,雙手無意識地絞著破舊的衣角,空洞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牆壁,望向某個遙遠的、痛苦的深淵,“三年前…也是這樣的鬼天氣…她穿著這身剛做好的紅嫁衣,歡天喜地…要嫁去河對岸的王家…”
“那天…河裡發大水…擺渡的船翻了…”老嫗的聲音開始劇烈地顫抖,“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隻在河灘上…找到了…找到了這麼一小片衣角…”她的手指神經質地指向那片暗紅的布,“泡得…都認不出顏色了…”
“三年了…她的魂…怕是還在那黑水河裡…漂著…回不了家…找不到替身…投不了胎…”老嫗的聲音低下去,變成一種模糊的嗚咽,渾濁的淚水從她深陷的眼窩裡無聲地淌下來,“她怨啊…穿著紅嫁衣死的…怨氣衝天…成了找替身的水鬼…這三年…那河裡…沒少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