墳土的回甘
死胡同裡彌漫著垃圾腐敗的酸餿氣,月光像一柄冰冷的薄刃,將肮臟的地麵切割成慘白和濃黑的碎片。我蜷縮在牆角,背靠著冰冷粗糙的磚牆,胃裡那條饑餓的毒蛇因為剛才吞咽的那一小撮垃圾灰燼而暫時蟄伏,喉嚨裡卻殘留著沙礫刮擦的劇痛和濃重的土腥味。口腔裡那股冰冷粘膩的腐臭仿佛已經滲透進了牙縫,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吐著來自墓穴的寒氣。
然後,他就出現了。
那個如同枯樹般的身影,堵在了死胡同唯一的出口。月光吝嗇地勾勒出他佝僂乾瘦的輪廓,深色的舊衣仿佛已與黑暗融為一體。房東陳老頭。他渾濁的眼珠在陰影裡沒有任何光澤,像兩顆蒙塵的玻璃珠子,卻又精準無比地“釘”在我身上,帶著一種非人的、冰冷的審視。
更讓我渾身血液凍結的是他手裡端著的東西。
青花粗瓷碗。那隻如同詛咒般貫穿了我所有噩夢的碗!它完好無損地出現在陳老頭枯枝般的手裡,釉色在慘淡的月光下泛著幽冷的青光,像一口深不見底的寒潭。碗裡,盛滿了灰白色的粉末,堆得冒尖。不是香灰,更不是麵粉。那粉末的顏色……帶著一種死氣沉沉的灰敗,顆粒粗糙,裡麵似乎混雜著細小的、暗黑色的砂礫和……某種難以辨認的、乾枯蜷縮的植物碎屑?像極了……剛從墳頭掘起的、還帶著地底陰寒的……墳土!
一股難以形容的氣味,隨著他的靠近,絲絲縷縷地、不容抗拒地飄了過來。冰冷刺骨!濃烈地混合著陳年香火燃儘後的嗆人餘燼、朽木深埋地底徹底黴爛的腐朽氣息、以及……最核心的、濃重得化不開的……新鮮墳土特有的、帶著深層凍土腥氣的死亡味道!這味道霸道地鑽進鼻腔,瞬間壓倒了胡同裡所有的垃圾酸餿,像無數根冰冷的針,狠狠刺入我的大腦深處!
“吃……吧……”
房東乾癟開裂的嘴唇微微翕動,擠出幾個沙啞、乾澀、如同砂紙在朽木上摩擦的音節。那聲音沒有任何情感起伏,隻有一片麻木的死寂。
“吃了……就不餓了……”
他極其緩慢地、極其僵硬地……將那隻盛滿了冰冷墳土的青花碗,朝著蜷縮在地上、滿嘴汙穢、如同瀕死野狗般的我……遞了過來。
碗沿幾乎要觸碰到我的鼻尖!那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死亡氣息瞬間將我完全籠罩!胃裡那條剛剛被垃圾灰燼暫時麻痹的饑餓毒蛇,如同被澆上了滾油,轟然蘇醒!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狂暴的嘶鳴!
餓!餓!餓!
冰冷的饑餓感如同海嘯般席卷了每一寸神經!它不再僅僅是胃部的痙攣,而是一種從靈魂深處爆發出來的、對眼前這碗“食物”的瘋狂渴望!理智的堤壩在這滔天的欲望麵前,脆弱得不堪一擊!那墳土的冰冷氣息,那混雜著腐朽與死亡的“食物”味道,此刻竟散發出一種致命的誘惑力!仿佛那是唯一能填補我身體裡那個巨大、冰冷、饑餓黑洞的東西!
“嗬……嗬……”我的喉嚨裡不受控製地發出如同野獸般的低吼,涎水不受控製地從嘴角溢出,混合著臉上的汙垢和淚水。眼睛死死地盯著那隻碗,盯著碗裡那堆散發著致命吸引力的灰白墳土!瞳孔因為極致的渴望而急劇收縮!
房東那張如同風乾橘皮般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渾濁的眼珠低垂著,仿佛隻是在執行一項早已設定好的、無關緊要的程序。他枯瘦的手指,極其緩慢地……探進了那碗冰冷的墳土裡!
指關節如同扭曲的樹根,指甲縫裡塞滿了黑泥。那幾根枯槁的手指在灰白色的粉末中攪動、揉捏……像是在和麵,又像是在挖掘墳墓!然後,他捏起了一小撮墳土。那土被捏得微微發緊,邊緣簌簌落下細微的粉末。
他捏著那撮墳土,動作僵硬得如同提線木偶,朝著我因為極度饑餓和渴望而微微張開的嘴巴……緩緩地……遞了過來!
“她……給的……”房東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詭異的強調。
她?!小蓮!
這個認知像一道冰冷的閃電劈進我混沌的大腦!是她!是她的饑餓在召喚!是她的怨念在喂養!這碗墳土……是她給我的“飯”!
巨大的恐懼瞬間壓倒了那瘋狂的饑餓感!不!不能吃!吃了……就真的變成她的同類了!就真的……永遠也逃不掉了!
“不——!”一聲淒厲到變調的嘶吼從我喉嚨裡擠出!我用儘全身殘存的力量和意誌,猛地將頭扭開!身體像被電擊般向後蜷縮,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磚牆上!
房東那隻捏著墳土的手,懸停在半空。他渾濁的眼珠似乎微微轉動了一下,第一次,真正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裡……沒有憤怒,沒有失望,隻有一種深不見底的……麻木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憐憫?仿佛在看著一個……注定無法逃脫宿命的可憐蟲。
他乾癟的嘴唇再次翕動,卻沒有發出聲音。隻是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將那隻捏著墳土的手……收了回去。枯槁的手指鬆開,那一小撮灰白的墳土無聲地落回碗裡,濺起細微的粉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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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再看我,端著那隻盛滿了墳土的青花碗,如同來時一樣,佝僂著背,腳步帶著濕漉漉的粘滯感,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轉身,朝著死胡同口那片被月光切割的慘白區域……挪了回去。
“沙……沙……沙……”
腳步聲漸漸遠去,最終消失在胡同口濃重的黑暗裡。
胡同裡重新陷入死寂。隻有我粗重如風箱般的喘息聲,在冰冷的空氣中回蕩。
走了……他走了……帶著那碗墳土……
巨大的虛脫感和劫後餘生的慶幸瞬間將我淹沒,但緊隨其後的,是比之前強烈十倍、百倍的……饑餓!
那碗墳土……那冰冷、死亡的氣息……像烙印一樣刻在我的感官裡!房東捏起那撮土的動作……那灰白色粉末從指縫滑落的景象……反複在眼前閃回!胃裡的毒蛇因為這極致的誘惑和最終的拒絕而徹底狂暴!它不再蟄伏,而是瘋狂地翻滾、噬咬!冰冷的饑餓感如同無數根鋼針,狠狠紮進我的胃壁、我的腸子、我的骨髓!身體因為極度的能量匱乏和這非人的折磨而劇烈地顫抖、痙攣!冷汗如同瀑布般湧出,瞬間浸透了單薄的衣服,黏膩冰冷地貼在皮膚上,帶走最後一絲體溫。
冷……好冷……從骨頭縫裡滲出來的冷!像被扔進了冰窟窿!
餓……好餓……餓得靈魂都在尖叫!餓得恨不得啃噬自己的血肉!
“呃啊……呃……”我蜷縮在冰冷汙穢的地麵上,身體縮成一團,像一隻被煮熟的蝦米。牙齒不受控製地咯咯打顫,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雙手死死地摳住胃部的位置,指甲隔著衣服深深陷進皮肉,試圖用疼痛來壓製那無法忍受的饑餓,卻毫無作用。那饑餓是冰冷的,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詛咒!
視線開始模糊、旋轉,眼前陣陣發黑。耳朵裡充滿了尖銳的耳鳴,像無數隻毒蜂在腦子裡振翅。意識如同風中殘燭,在極度的痛苦和寒冷的夾擊下,搖搖欲墜。身體的熱量在飛速流失,手腳冰涼麻木,仿佛已經不屬於自己。
要死了嗎……
就這樣……餓死在這肮臟的死角裡……像一條無人問津的野狗……
這個念頭帶來的並非恐懼,反而是一種近乎解脫的麻木。死了……就感覺不到餓了……就感覺不到冷了……就……不用再被那雙怨毒的眼睛追著了……
意識如同沉入粘稠的瀝青,一點點往下陷落。周圍的垃圾腐敗氣味、冰冷的磚牆觸感、甚至那刺骨的饑餓和寒冷……都開始變得遙遠、模糊。
就在這時——
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味道。
鑽進了我因為瀕死而變得異常敏銳的鼻腔。
冰冷。
泥土的腥氣。
混合著……一絲極淡極淡的……燃燒後的灰燼餘味。
是……那碗墳土的味道!
它並沒有隨著房東的離開而完全消散!就在我蜷縮的牆角附近,剛才房東站立過的地方,冰冷的地麵上……殘留著一點點……從碗裡灑落出來的……灰白色粉末!
那味道……像黑暗中唯一的光源,瞬間點燃了我即將熄滅的求生欲!不!是點燃了那條饑餓毒蛇最後的瘋狂!
吃……吃一點……就一點點……
魔鬼的低語變成了最後的審判。理智早已灰飛煙滅,殘存的本能隻剩下最原始的求生和……對那“食物”的極致渴望!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哪怕……哪怕吃下這墳土!
我像一條蠕蟲,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朝著那一點點灰白色粉末殘留的地方……艱難地、一寸寸地……爬了過去。身體摩擦著冰冷肮臟的地麵,留下濕冷的痕跡。
近了……更近了……
那冰冷、帶著死亡氣息的味道越來越清晰,像甘霖之於沙漠中的瀕死者。我的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抽氣般的貪婪聲響。
終於,我的臉觸碰到了那冰冷的地麵,鼻子幾乎埋進了那堆殘留的粉末裡。那股濃烈的墳土氣息混合著冰冷的泥土腥氣,如同實質般灌入鼻腔!
我顫抖著,張開嘴,伸出舌頭,帶著一種朝聖般的虔誠和絕望的貪婪,朝著那冰冷的、灰白色的……墳土……舔了下去!
舌尖接觸到粉末的瞬間,一股難以形容的、冰冷刺骨的土腥味瞬間在口腔裡爆炸開來!粗糙的沙礫刮擦著柔軟的舌麵,帶來尖銳的刺痛!灰燼的苦澀和濃重的黴腐氣息如同潮水般湧來,嗆得我幾乎窒息!
“嘔——!”劇烈的乾嘔本能地襲來!
但這一次,我沒有退縮!求生的欲望和那瘋狂燃燒的饑餓壓倒了生理的排斥!我死死閉著嘴,強迫自己吞咽!將那冰冷、粗糙、混合著沙礫和死亡氣息的墳土……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一股寒流順著食道,直墜入那如同冰窟的胃裡!
“呃……”一聲痛苦的悶哼從喉嚨深處擠出。胃部傳來一陣劇烈的、如同被無數冰針攢刺的絞痛!身體因為痛苦而猛地弓起,又重重摔回地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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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這極致的痛苦和冰冷之中……
那瘋狂噬咬、幾乎要將我靈魂都撕裂的饑餓感……竟然……如同退潮般……迅速地……平息了下去!
雖然胃裡依舊冰冷絞痛,雖然口腔裡滿是苦澀和沙礫,雖然身體還在因為寒冷而劇烈顫抖……
但……不餓了。
真的……不餓了。
一種詭異的、冰冷的飽腹感,伴隨著深入骨髓的寒意,彌漫了全身。
我癱倒在冰冷汙穢的地麵上,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的破布娃娃。月光慘白地照著我沾滿汙垢和淚痕的臉,照著我微微張開的、殘留著灰白色墳土的嘴角。
意識在冰冷和虛脫中沉沉浮浮。
胡同口那片被月光切割的慘白區域,房東那佝僂乾瘦的身影早已消失無蹤。隻有那碗墳土的冰冷氣息,那墳土殘留的味道,還有胃裡那詭異的飽腹感和深入骨髓的寒……真實得可怕。
一個冰冷粘膩、如同毒蛇纏繞般的念頭,帶著無儘的絕望和一絲詭異的“滿足”,悄然滑入我混沌的意識深處:
“吃了她的土……”
“就是她的墳……”
“埋在這裡……”
“埋在這裡……也挺好……”
灶膛裡的骨灰
胃裡沉甸甸的,像塞滿了冰冷的石頭。不是食物的飽足,而是一種被強行填滿、帶著地底寒氣的死寂感。那粗糙墳土的土腥味和灰燼的苦澀頑固地盤踞在喉嚨深處,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吐墓穴的陰風。身體的顫抖止住了,不是因為回暖,而是熱量徹底流失後的麻木。皮膚冰冷,像覆著一層薄霜。連心跳都變得異常緩慢、沉重,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胃裡那片墳土的冰冷重量。
胡同裡的月光依舊慘白,照著我蜷縮在垃圾堆旁的軀體。汙垢、淚痕、嘴角殘留的灰白色墳土粉末……像一副凝固的、被遺棄的死亡麵具。意識沉浮在冰冷的泥沼裡,渾渾噩噩,時間失去了意義。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極其輕微、卻無法忽視的異樣感,從我的左手掌心傳來。
不是疼痛,而是一種……被牽引的感覺。
我僵硬地、極其緩慢地攤開手掌。
掌心紋路裡,不知何時,沾上了一小撮……更細膩、更灰白的粉末。不是剛才的垃圾灰燼,也不是冰冷的墳土。它顏色更純粹,質地更輕,帶著一種……微弱卻熟悉的、燃燒後的餘燼氣息。
是香灰。
那點粉末,像有生命般,微微發燙。一絲微弱卻清晰的暖意,透過冰冷的皮膚,滲透進來。這暖意並非來自活人的體溫,而像是……灰燼裡尚未徹底熄滅的、最後一點火星的餘溫。它與我胃裡那片墳土的冰冷死寂感,形成了詭異而強烈的對比,像黑暗中唯一一點微弱的火星。
就在這縷異樣暖意滲入皮膚的刹那——
“吱呀——”
一聲極其遙遠、卻又清晰得如同在耳邊的、木門被推開的摩擦聲,毫無征兆地在我混沌的意識深處響起!
那聲音……來自青石巷!來自那棟老屋!來自……廚房那扇破舊的木門!
伴隨著這聲“吱呀”,一股更加清晰的、冰冷粘膩的、帶著濃重河底淤泥腐臭和血腥氣息的“存在感”,如同實質的觸手,瞬間攫住了我的意識!是小蓮!她……出來了?!從那扇被我撞開的廚房門裡……出來了?!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錐,狠狠刺穿了我麻木的神經!身體本能地想要蜷縮、想要逃離!但身體沉重得如同灌了鉛,連動一動手指都無比艱難!我隻能僵在原地,意識被那冰冷的“觸手”死死纏繞,被動地“感知”著……
“沙……沙……沙……”
那熟悉的、濕漉漉的、粘滯沉重的拖拽聲,仿佛就在耳邊響起!它不再是局限於廚房,而是……穿過了院子!穿過了堂屋!正朝著……西屋的方向……挪動!
“嗬……嗬……”那如同破風箱漏氣般的、帶著濃重粘液感的喘息聲,也清晰地傳來,充滿了怨毒、饑餓,以及一種……急切的、尋找獵物的焦躁!
她……在找我!她要去我住過的西屋!她發現我逃了!
這個認知帶來的恐懼,比任何直接的攻擊都要強烈!靈魂在冰冷的軀殼裡發出無聲的尖叫!
緊接著,意識深處傳來一聲沉悶的撞擊!
“咚!”
是西屋那扇門!被撞開了!門板砸在牆上的聲音沉悶而清晰!
然後……是死寂。
死一般的寂靜。持續了仿佛一個世紀那麼久。
突然!
“哇——!!!”
一聲極其淒厲、尖銳、充滿了無儘痛苦和怨毒的……嬰兒啼哭聲!毫無征兆地在我意識深處猛地炸開!那聲音撕心裂肺,穿透力極強,帶著一種非人的穿透力,直抵靈魂深處!震得我混沌的意識都為之劇顫!
是照片!是牆上那張照片裡,小蓮懷中那個被繈褓遮住臉的嬰兒!
它……也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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嬰兒的啼哭如同最惡毒的詛咒,瞬間引爆了某種東西!
“嘶啦——!!!”
一聲布帛被徹底撕裂的、令人牙酸的恐怖聲響!伴隨著某種……粘稠液體噴濺的“噗嗤”聲!緊接著,是某種重物被狠狠砸在牆壁上、骨頭碎裂的“哢嚓”悶響!
“嗬嗬嗬嗬——!!!”
小蓮那非人的、混合了極致痛苦與無邊狂怒的尖嘯,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充滿了被徹底激怒的暴戾!整棟老屋仿佛都在她的尖嘯中震顫!
她在撕扯!在破壞!在發泄!目標……是那張照片!是那個嬰兒!是房間裡所有屬於“我”的東西!
意識深處傳來的恐怖聲響如同地獄的協奏曲,瘋狂地衝擊著我搖搖欲墜的理智。就在我幾乎要被這無形的風暴撕碎時——
“嘎吱……嘎吱……”
另一種截然不同的聲音,極其突兀地插了進來。
是……沉重的、老舊的木製車輪碾過青石板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