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這張臉,該死
我像一塊被丟棄的破布,從陡峭的樓梯上滾落。每一次撞擊都伴隨著骨頭碎裂般的劇痛和沉悶的聲響,意識在翻滾的黑暗與刺骨的冰冷中不斷沉浮、撕裂。閣樓門口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還有黑暗中那張枯槁、直指我臉的鬼手,是最後烙在視網膜上的驚怖印記,然後一切都被更徹底的虛無吞噬。
不知過了多久,冰冷粗糙的觸感喚醒了我一點點模糊的知覺。臉頰貼著的不再是樓梯木頭,而是某種更硬、更涼的東西,帶著一股濃烈的土腥味,直衝鼻腔。我費力地掀開沉重的眼皮,視野裡一片模糊的昏黃。
燭光。是昨夜點燃的紅蠟燭。其中一支滾落在我臉旁,蠟淚已經凝固成一片慘白狼藉的湖泊,微弱的光暈在黑暗中搖曳,隨時會熄滅。我正臉朝下趴在冰冷的地板上,半邊臉頰就浸在冰冷的蠟淚和塵土裡。
“嘶……”剛想動,全身的骨頭和肌肉就發出尖銳的抗議。額頭、手肘、膝蓋,到處都傳來火辣辣的劇痛,尤其是後腰,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硌過,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疼。喉嚨裡全是鐵鏽味,我忍不住咳嗽起來,每咳一下,胸腔都像要炸開。
閣樓……
這個名字像一道冰冷的電流瞬間貫通全身,驅散了所有的昏沉和疼痛。恐懼重新攫住了心臟,我猛地抬起頭,不顧全身的劇痛,驚恐地望向樓梯上方。
那扇暗紅色的閣樓門,敞開著。
門內不再是純粹的黑暗。借著樓下微弱的燭光,能看到門內一片狼藉的地板輪廓。灰塵厚得像一層灰色的雪,上麵印著我剛才瘋狂砸鎖時留下的、淩亂不堪的腳印。那扇門本身,此刻像一個通往地獄的入口,黑洞洞地敞著,無聲地吞噬著周圍本就微弱的光線。門後,隻有一片死寂和更深的黑暗。沒有枯槁的身影,沒有幽冷的鬼火,也沒有那根索命的、青黑色的手指。
曾祖母的怨靈……不見了。
這個認知並沒有帶來絲毫安慰,反而讓寒意更深地滲入骨髓。它去哪了?它那句“這張臉…該死!”如同魔咒,在死寂的空氣裡一遍遍回響,每一個字都帶著冰冷的鉤子,刮擦著我的神經。
我掙紮著,用儘全身力氣才勉強從冰冷的地板上撐起身體,靠著牆壁劇烈地喘息。冷汗混合著灰塵和凝固的蠟淚,黏膩地糊在臉上、脖子上。目光驚魂未定地掃視著四周——樓梯間、走廊、樓下我房間敞開的門……每一個角落都空蕩蕩,隻有灰塵在微弱的光線下無聲飛舞。死寂,死一樣的寂靜。連昨夜那無處不在的蟲鳴和風聲都消失了,整個老宅如同一個巨大的、剛剛咽氣的墳墓。
昨夜滲入房間的冰冷黑霧,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但那股深入骨髓的陰冷,卻如同跗骨之蛆,牢牢地盤踞在空氣裡,盤踞在我的皮膚上。它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濃烈、沉重,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屬於墓穴最深處的腐朽氣息,無聲地宣告著:它來過。它就在這裡。它無處不在。
那張臉……該死……
我下意識地抬手,顫抖著摸向自己的臉。冰冷的指尖觸碰到同樣冰冷的皮膚。我的臉?這張臉怎麼了?為什麼該死?爺爺臨終前那扭曲的恐懼,曾祖母那凝聚了百年怨毒的詛咒,都指向這張臉!這張在鏡子裡看了二十多年的、普普通通的臉!
混亂和巨大的恐懼幾乎要將我逼瘋。我必須知道!必須知道這張臉到底有什麼問題!為什麼會讓一個死去的曾祖母如此憎恨!
一股莫名的力量支撐著我,我扶著牆壁,拖著劇痛的身體,艱難地、一步一挪地走向樓下自己的房間。每走一步,樓梯都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仿佛隨時會在我腳下碎裂。房間裡一片狼藉,椅子翻倒,被子被掀在地上,蠟燭東倒西歪,凝固的蠟淚如同白色的血泊。牆角,那把我曾以為能帶來安全感的榔頭,孤零零地躺在灰塵裡,冰冷的金屬表麵映著昏黃的光,像一個無情的嘲諷。
我的目標不是它。我踉蹌著走向房間角落那個積滿灰塵的老式五鬥櫃。櫃子最上麵的抽屜,卡得很死。我用肩膀抵著櫃身,手指因為疼痛和恐懼而顫抖,用力地、一點一點地將沉重的抽屜向外拉扯。
“嘎吱——吱呀——”
刺耳的木頭摩擦聲在死寂中格外瘮人。終於,抽屜被拉開了大半。一股陳年樟腦和紙張黴變混合的濃烈氣味撲麵而來。裡麵堆滿了雜物:褪色的舊布、生鏽的頂針、幾枚早已失去光澤的銅錢……還有一些散落的、泛黃發脆的舊照片。
我的心跳得如同擂鼓,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急切,在那些模糊的影像中翻找。手指拂過一張張陌生的、屬於遙遠過去的容顏——穿著長袍馬褂、表情嚴肅的老者,梳著發髻、麵容模糊的婦人……
直到一張照片的邊緣,被我顫抖的手指觸碰到。
照片的尺寸稍大一些,質地也更硬挺,雖然同樣泛黃卷曲,但保存得相對完整。我屏住呼吸,將它從一堆雜物中小心翼翼地抽了出來。照片表麵覆著一層薄薄的灰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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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鼓起全部的勇氣,抬起袖子,用還算乾淨的內襯,用力地拂去上麵的灰塵。
灰塵散開,照片清晰地呈現在眼前。
這是一張典型的民國時期風格的雙人半身照。背景是模糊的布景畫,畫著假山和亭台。
左邊,是一個穿著深色旗袍的老婦人。她的頭發向後梳成一個一絲不苟的發髻,露出飽滿但已布滿深刻皺紋的額頭。她的臉頰瘦削,顴骨很高,嘴唇很薄,緊緊抿成一條堅硬的直線。最讓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那雙眼睛直直地盯著鏡頭,眼神裡沒有絲毫那個年代照片常見的溫婉或含蓄,隻有一種穿透時光的、冰冷的、凝固的審視,帶著一種近乎刻薄的嚴厲。一種無法言喻的熟悉感瞬間攫住了我——這張臉!這張臉雖然蒼老,但眉宇間的輪廓,那高聳的顴骨,那緊抿的薄唇,尤其是那雙冰冷審視的眼睛……與我昨夜在閣樓門口看到的、那張枯槁鬼臉的輪廓,至少有七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