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心已下，但現實的問題立刻像冰冷的潮水般湧來，澆熄了剛剛燃起的鬥誌火焰。黎南霜和張強麵麵相覷，病房裡暖黃的睡眠燈也驅不散此刻彌漫在兩人之間的尷尬和……窘迫。
主動出擊？聽起來熱血沸騰。但追蹤線索、調查仇敵、尋找落腳點、吃飯住宿……哪一樣不需要錢？
“我們……好像沒錢了。”黎南霜揉了揉眉心，聲音裡帶著一絲無奈和自嘲。這感覺真是糟透了。
張強也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撓了撓他那頭硬茬似的短發，表情有點憨：“啊？對哦……錢……”
黎南霜開始盤點他們可憐的“資產”：
“之前住院，是傅景澄付的錢，據說存了一大筆，夠我在這兒揮霍一輩子。”她語氣平淡。
“後來我們跑出去那一晚，打車、買吃的、買水……都是你付的錢。”黎南霜看向張強，眼神裡帶著真誠的歉意，“張強，真不好意思。按理說，你保護我，該我給你開工資才對。結果現在倒好，我不僅沒給你錢，還花你的錢。”
張強一聽，立刻把頭搖得像撥浪鼓，臉上露出那種毫無城府的傻樂：“黎小姐您千萬彆這麼說！我的工資，傅總早就付過了！付了好多好多呢！”他語氣裡滿是知足和感激，“傅總對我有恩，給我開了很高的工資！您花我的錢，那算什麼？您想花就花，不用不好意思！我的錢您需要就用！”
黎南霜看著他純粹的樣子，一時語塞。這種毫無保留的忠誠，在爾虞我詐的環境裡，顯得既珍貴又讓人心頭微澀。
“而且……”張強努力回憶著，“那天晚上我們就跑出去一會兒，也沒花多少錢。後來不就又回這兒了嘛？”他指了指病房，“回來之後，吃的用的，不都是蹭……呃，不都是老爺爺這邊的開銷嘛？也不用咱們自己掏錢。”
黎南霜歎了口氣。正是這樣。傅景澄的“包養式”住院，加上老人這邊免費的“庇護”，讓他們這兩個“逃亡者”在驚心動魄的幾天裡，竟然完全沒為錢發過愁。以至於現在真要邁出獨立行動的第一步，才發現自己兜裡比臉還乾淨。
她忍不住小聲埋怨了一句：“傅景澄……記得給我買新手機，倒是忘了給我留點錢傍身。”這操作，真是讓人無語。
張強一聽黎南霜“埋怨”傅總，立刻條件反射般地維護，憨厚的臉上帶著認真：“黎小姐，這您可不能怪傅總！傅總那是考慮周到！他肯定是想著，隻要您一直留在公司，或者像之前那樣在醫院好好養著，那肯定啥都不用您操心啊！錢？根本用不著您自己拿！傅總都給您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他要是給了您錢……”張強頓了頓，聲音低了些，“您肯定早就跑得沒影了！傅總這是防著您呢！”
黎南霜被他的邏輯氣笑了，乾脆攤開手：“他沒給我錢，我不也跑了嗎？現在，不還得跑第二次？”她想起雲清雲明兄弟倆那麼快就出現在病房門口的情景，嘴角撇了撇，“真聽他的話，一直留在醫院‘好好養著’，恐怕骨頭都涼透了。”
張強卻挺直了腰板，臉上寫滿了不容置疑的堅定：“黎小姐，有我在呢！您一定會沒事的！”他捏了捏自己砂鍋大的拳頭，甕聲甕氣地補充，“那天晚上那些人……都不夠我打的。”
黎南霜看著他這副“一夫當關”的憨直模樣，心裡的煩躁被衝淡一些，但現實的困境依舊擺在眼前：沒錢寸步難行。她正皺著眉，思考著還能從哪裡摳出一點啟動資金，或者冒點風險去取錢……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輕輕推開了。出去在療養花園遛彎的老人，拄著拐杖，慢悠悠地挪了進來。他似乎完全沒注意到房間裡凝重的氣氛，像往常一樣，自顧自地走向自己的病床。
然而，就在他經過黎南霜和張強身邊時，老人渾濁的目光隨意地掃過他們，腳步卻沒有停。就在黎南霜以為老人會像往常一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時，老人卻像是聽到了什麼，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他停下腳步，轉過身，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上帶著一種與平時迷糊不同的、近乎清晰的認真。
他看向黎南霜，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地問道：“樂樂……你們……是不是缺錢花了？”
黎南霜和張強同時愣住了，像被施了定身法，愕然地看著老人。
老人渾濁的眼睛裡似乎閃過一絲了然，他慢慢地、用一種帶著點“當家做主”意味的口吻，繼續說道：“缺錢……找我啊。我有錢……銀行卡……密碼……樂樂生日……”
他一邊說著，一邊顫顫巍巍地從自己那件洗得發白的舊外套內側口袋裡，摸索著掏出一個用塑料袋仔細包裹了好幾層的小本子——那顯然是一個銀行卡。他動作笨拙地想要撕開塑料袋，嘴裡還念叨著：“……拿去用……樂樂要用……”
張強瞪大了眼睛，臉上瞬間被巨大的驚喜占據：“老爺子！您……您真有錢？太好了！黎小姐！我們有……”
他的話戛然而止。因為他看到黎南霜的表情不是驚喜，而是極度的震驚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困惑。
黎南霜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目光死死地鎖在老人那張認真掏銀行卡的臉上，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這個人。
剛才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糊塗得連孫子都能認錯的老人……此刻，卻如此清晰地捕捉到了她和張強關於“缺錢”的低聲討論？甚至能邏輯清晰地提出解決方案，記得銀行卡放在哪裡，還知道密碼是“樂樂”的生日？
這……這到底是清醒？還是更深層次的糊塗？或者……是某種在特定時刻、特定刺激下才會短暫浮現的……真實？
老人此刻的舉動，遠比他說出任何驚天秘密，都更讓黎南霜感到毛骨悚然和難以理解。
她看著老人那雙渾濁中又帶著一絲執拗的眼睛，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意識到，這位看似糊塗的老人身上，藏著她完全無法看透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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