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冰冷的水珠從高處垂落的、粘稠的菌絲末端滴落,砸在紀辰臉側的淺灘泥水中,濺起微小的、渾濁的漣漪。那細微的聲響,在這死一般的寂靜中,卻被無限放大,如同擂鼓般敲擊著他瀕臨崩潰的神經。
他癱在冰冷潮濕的砂礫碎石上,身體如同被拆散的破舊玩偶,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已耗儘。每一次微弱到極致的呼吸,都牽扯著體內那片被徹底焚毀的焦土經脈,帶來撕裂靈魂的劇痛。視野被血汙和黑暗分割成模糊的碎片,隻能勉強勾勒出正前方那龐大、扭曲、如同史前巨獸殘骸般的星梭輪廓——“歸途之影”。希望近在咫尺,卻又仿佛隔著一道無形的、冰冷的深淵。
而深淵的兩岸,布滿眼睛。
密密麻麻。幽綠、猩紅、慘白、渾濁…無數雙非人的眼眸,從星梭撕裂的金屬豁口陰影裡,從周圍扭曲岩壁的縫隙中,從淺灘淤泥的湧動下,無聲無息地浮現,如同黑暗本身凝結出的冰冷星辰。它們一眨不眨,沒有任何情感,隻有最原始的饑餓、探究,以及一種深植於血脈深處的、令人窒息的守望。
被注視。如同標本被釘在冰冷的探針下。
紀辰的血液仿佛凍結了,連思維都變得凝滯。這些是什麼?沼澤的住民?星梭的守護者?還是…以絕望為食的寄生生物?
時間在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靜中緩慢流淌。每一秒都如同一個世紀般漫長。
就在紀辰幾乎要被這無聲的壓力碾碎意識時,變化,發生了。
窸窸窣窣…
一陣極其輕微、濕滑的摩擦聲,從側前方的淤泥中響起。
一團模糊的、大約半人高的黑影,緩緩從泥漿中分離,顯露出輪廓。它沒有固定的形態,像是一團蠕動著的、半透明的、內部包裹著泥沙和腐爛植屑的粘稠膠質。它的“身體”表麵,分布著數十個不斷開合、大小不一的慘白色氣泡眼瞳,此刻,所有這些眼瞳都齊刷刷地聚焦在紀辰…或者說,是他懷中緊緊護著的蘇婉兒身上!
更準確地說,是聚焦在蘇婉兒胸口——那一點極其微弱、卻頑強跳動著的銀金色涅盤之火上!
那團膠質生物似乎對那微弱的生命之火產生了難以抑製的好奇…或者說,饑餓?它緩緩地、如同蝸牛般朝著紀辰蠕滑過來,所過之處,留下一條濕滑閃亮的粘液痕跡。一股濃鬱的、帶著陳腐水腥和菌類腐敗的氣息撲麵而來。
紀辰的心臟驟然縮緊!他想怒吼,想阻止,想爆發力量將這惡心的東西湮滅!但身體背叛了他,隻能眼睜睜看著那團布滿慘白眼睛的粘稠物越來越近,甚至連轉動眼球避開那令人作嘔的視線都做不到!
絕望的冰刺,狠狠紮入他最後的意識。
就在那膠質生物伸出一條粘稠的、試探性的觸須,即將觸碰到蘇婉兒冰冷腳踝的刹那——
咻!
一道極其細微、卻尖銳無比的破空聲,如同毒蛇吐信,驟然從頭頂上方響起!
噗嗤!
下一瞬,一根長約尺許、通體漆黑、閃爍著金屬冷硬光澤的尖銳骨刺,如同被無形的強弓弩發射,精準無比地從天而降,瞬間洞穿了那團膠質生物的中心!
“唧——!!!”
一聲尖銳到撕裂耳膜的、非人的慘嚎猛地爆發!那團膠質生物如同被釘在地上的蠕蟲,劇烈地抽搐、翻滾!它體內包裹的泥沙腐植四處飛濺,那些慘白的眼瞳瘋狂眨動,然後迅速失去光澤,融化般變成渾濁的粘液!它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乾癟、萎縮,最後隻剩下一灘散發著惡臭的漆黑殘渣和那根屹立不倒的黑色骨刺。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襲擊者…救了他們?
紀辰的意識一片混亂。
窸窸窣窣…哢嚓…哢嚓…
新的聲音從頭頂傳來。紀辰用儘最後力氣,將模糊的視線艱難上移。
在星梭殘骸較高處,一段扭曲外露的金屬梁架上,一個瘦小的身影緩緩顯出身形。
那是一個…類人形的生物。約莫孩童大小,全身覆蓋著一種暗沉的、仿佛吸收了所有光線的啞光黑色骨甲,骨甲表麵布滿細密的、如同水流般的紋路。它的四肢細長,關節反曲,手指腳趾如同銳利的黑色鉤爪,緊緊扣著金屬梁架。它的頭顱很大,沒有毛發,麵部隻有一對巨大無比的、純黑色的複眼,占據了近乎三分之一的臉龐,看不到任何表情。
此刻,它正用一對同樣漆黑的反關節手臂,抱著一塊不知從星梭哪個部位撕扯下來的、邊緣參差不齊的金屬板,鋒利的鉤爪和細密的牙齒正配合著,“哢嚓哢嚓”地啃噬著那塊堅硬的合金,如同在咀嚼餅乾。那令人牙酸的聲響,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它一邊啃噬著金屬,那對巨大的純黑複眼,卻冰冷地、一眨不眨地俯視著下方癱倒的紀辰三人,剛剛發射出那根致命骨刺的、如同蠍尾般的骨質尾巴,在身後緩緩地、危險地搖曳著。
是它發動了攻擊。目標…是那個試圖靠近的膠質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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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
沒等紀辰想明白,周圍的黑暗中,那些密密麻麻的冰冷眼睛,起了新的騷動。
似乎是被那膠質生物的死亡和黑色骨刺生物啃噬金屬的聲音所刺激,淺灘邊緣的渾濁水麵再次翻湧。
這一次,浮現的是三隻如同巨型水蠍般的生物。它們通體覆蓋著暗藍色的、濕滑的幾丁質甲殼,尾部高高翹起,末端是閃爍著幽綠毒芒的尖銳毒針。它們揮舞著一對巨大的、布滿鋸齒的螯鉗,複眼閃爍著貪婪的光芒,速度快如閃電,分開水麵,徑直朝著看似毫無反抗能力的三人衝來!目標,似乎是紀辰身上那些依舊緩緩滲出的、蘊含著微弱藍金能量的血液!
它們的速度快得驚人,眨眼間就衝上了淺灘!
頭頂梁架上,那啃噬金屬的黑色骨甲生物巨大的複眼轉動了一下,尾巴微微抬起,似乎有些猶豫先攻擊哪一個。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嘶嘎——!!!”
一聲尖銳刺耳、如同玻璃摩擦的嘶鳴,猛地從星梭殘骸深處那巨大的撕裂豁口中傳出!
一道灰影,如同鬼魅般激射而出!
其速度,甚至超過了那三隻水蠍!
紀辰隻覺眼前一花,一股銳利的風壓刮過臉頰!
那道灰影在空中留下z字形的殘影,瞬間掠過三隻水蠍!
哢嚓!哢嚓!哢嚓!
三聲極其短暫、清脆的斷裂聲幾乎同時響起!
那三隻來勢洶洶的水蠍生物,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僵立在原地。下一秒,它們堅硬的暗藍色甲殼上同時浮現出一道纖細的、平滑無比的切痕!緊接著,它們的身體沿著切痕緩緩滑落,斷口處光滑如鏡,內部的組織已經被某種恐怖的力量瞬間震碎、湮滅!六半殘軀無聲地倒在淺灘上,迅速失去了生機。
灰影停下,現出身形。
那是一隻體態修長、優雅的生物,約莫獵豹大小。它的身體覆蓋著光滑的、如同高級合金般呈現流線型的銀灰色甲殼,甲殼表麵流動著微弱的數據流般的藍色光紋。它的頭顱狹長,沒有眼睛,隻有一張占據半個臉龐、如同麵具般的平滑銀色骨板,骨板下緣是細密到令人心悸的、不斷高速震動的微小鋸齒。它的四肢末端是鋒利無比的、閃爍著空間切割波動的銀灰色刃足。一條長長的、同樣覆蓋著銀灰甲殼的尾巴,如同毒蛇般在身後緩緩擺動,尾巴尖端是一點凝聚到極致的、令人心悸的幽藍寒芒。
它無聲地站在三隻水蠍的殘骸中間,那沒有麵孔的銀色骨板微微轉動,似乎在“掃描”著紀辰三人。一股冰冷的、高效的、如同精密殺戮機器般的氣息,彌漫開來。
紀辰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升起。這個銀灰色生物帶給他的威脅感,遠超之前的所有!
它…又是什麼?為什麼出手?
還沒完。
似乎是銀灰色生物的出現,徹底打破了某種平衡。
周圍黑暗中,那些原本隻是靜默觀望的眼睛主人,開始躁動起來。
低沉的咆哮、濕滑的蠕動聲、尖銳的嘶鳴、骨骼摩擦的哢嚓聲……從四麵八方響起。一道道形態各異、散發著強大或詭異氣息的身影,從陰影中、從水裡、從殘骸縫隙裡,緩緩顯露出身形。
有的龐大如山嶽,覆蓋著岩石般的厚重甲殼,呼吸如同風箱;有的細小如蚊蚋,彙聚成嗡嗡作響的蟲雲,閃爍著致命的磷光;有的如同飄蕩的幽靈,半透明的身軀扭曲光線;有的則完全是機械與血肉結合的詭異造物,閃爍著不祥的紅光……
它們彼此之間,也散發著明顯的警惕、敵意,甚至貪婪。但它們更多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淺灘中央,那三個突然闖入的、散發著奇異能量波動的“外來者”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