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顧清寒帶著孩童回到了劍宗,將魔族屠村,為求接引魔君之事上報後,她便將江晏收入玉清峰,親自教導。
那年,他三五歲,雖心懷血仇,卻仍存孩童天性。
“師尊!徒兒爬山回來,給您帶了糖葫蘆!”江晏興衝衝地跑到顧清寒麵前,高高舉起那串晶瑩剔透的糖葫蘆,眼中滿是期待。
“江晏。”
顧清寒聲若寒潭,不怒自威:“為師吩咐你爬山,是讓你鍛煉體魄......最近,你對修行愈發懈怠了。江晏,莫非你忘了?那日,你在江家村前立下的誓言?”
“宴兒沒忘......”
江晏的手緩緩垂下,腦袋低垂,仿佛被一盆冰水澆透,聲音也低了下去:“那日……我在村口發誓,定要修成大道,替爹娘、替鄉親們……報仇雪恨……”
見他這般模樣,顧清寒眸中冷意微斂,終究……還是心軟了。
“拿過來吧。”
“啊?”
江晏一怔,一時沒反應過來。
直到察覺師尊的目光落在那串糖葫蘆上,他眼中瞬間亮起光彩,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將糖葫蘆遞到她麵前。
顧清寒微微蹙眉,似有些抗拒,但終究還是輕輕咬下一顆。
紅唇微抿,舌尖輕卷,糖衣在唇齒間化開……
“師尊,怎麼樣?好吃嗎?”
“尚可......”她依舊端著清冷姿態,將糖葫蘆遞還回去,語氣矜持。
“師尊,明日爬山,我還給您帶!”
江晏歡喜不已,轉身跑出門時,背影都透著雀躍。
顧清寒下意識伸手,似想阻攔,可話到嘴邊,卻終究沒能說出口。
她輕輕舔了舔唇,眸中似乎還有些意猶未儘……
——
翌日,江晏果真帶了一串糖葫蘆。
“師尊,好吃嗎?是不是很甜?”他眼巴巴地望著她,滿含期待。
“......不怎麼樣。”
師尊嘴上冷淡,可江晏卻發現,她比昨日多咬了一顆。
少年嘴角悄悄揚起,眼中笑意更濃。
他再次雀躍起來。
——
第三日。
江晏爬山歸來,手中依舊攥著一串糖葫蘆。
“師尊,要不......我明天買兩串?”
“不必。”
江晏有些委屈。
這一次,師尊竟吃了整整三顆!
——足足一半,害得他自己都不夠吃了。
此後數年,每逢師尊命他爬山,江晏總會帶回一串糖葫蘆。
兩人心照不宣,一人一半。
日子便這般平淡流淌……
——
那年,他十二,初入仙途。
“為師最後問你一次——”
顧清寒眸光如霜,聲音沉冷:“你是否仍想複仇?為你爹娘,為江家村?”
“想!”
江晏毫不猶豫,眼中恨意如火。
“自幼遭逢屠村之痛,心性內斂,又執念深重……”
她輕歎一聲,取出一卷古樸典籍。
“你便修無情道吧。”
“徒兒……謹遵師命。”
接過《太上無情訣》的那一刻,少年眼中的光,似乎黯了幾分。
——
自此,他踏上無情道。
而有些事,終究變了。
比如……
顧清寒忽然發覺——
宴兒已經很久,沒再買過糖葫蘆了。
從前,即便無需爬山,他每隔三五日便會專程下山,帶回一串糖葫蘆。
一半給她,一半自己。
可自修無情道那日起……
她再未收到糖葫蘆。
也再未見過,江晏真心實意的笑容。
“許是修行耽擱……日後,總會好些的。“
顧清寒立在玉清峰巔,霜雪般的衣袂隨風輕揚。
她忽然覺得,或許比起江晏,自己才更適合那無情大道。
——這十數載清修,她早已習慣將一切情緒深埋心底。
顧清寒終究沒有開口。
隻是每當閉關結束時,心底總會泛起一絲微弱的期冀:
若推開門時,能見到那串熟悉的糖葫蘆……該多好?
一年……三年……六年……十年……
玉清峰的歲月如寒潭靜水,不起波瀾。
直到——
江晏結丹那日。
出關的顧清寒竟鬼使神差地禦劍入京,親手買下一串糖葫蘆。
“宴兒……“
她捧著糖葫蘆站在洞府前,聲音比春風還輕:“最近修行累了吧?......嘗嘗糖葫蘆可好?”
“徒兒需鞏固金丹,這等凡俗之物……不必了。”
“可......宴兒,你從前不是最喜歡糖葫蘆嗎?”
“兒時貪玩罷了。”他打斷道,“如今既修無情道,自當斬斷這些無謂的念想。”
“......要不還是嘗嘗?”
顧清寒指尖微顫,忽然將糖葫蘆掰成兩半:“就像從前那般......為師吃一半,你......”
啪!
鮮紅的山楂滾落雪地,裹著晶瑩的糖衣碎成齏粉。
“師尊。”
江晏眼底再無溫度,“我輩修士,不應被口腹之欲耽擱修煉......莫要再耽誤徒兒修行了。”
素白廣袖突然被拽住。
身後傳來顧清寒破碎的哽咽:
“宴兒……你何時……變成這樣了?”
少年身形微頓。
“......顧清寒。”
江晏第一次直呼其名,聲音冷得刺骨:“你最近,對修行愈發懈怠了。”
那隻攥著他衣袖的玉手倏然鬆開。
顧清寒望著那道決然而去的背影,忽然低笑出聲。
笑著笑著……
一滴淚砸在雪地裡,融出深深的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