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紙壽衣
建康城西,毗鄰亂葬崗的“濟慈坊”。
這裡沒有佛寺的香火氣,隻有終年不散的屍臭、廉價紙錢的灰燼味。
還有熬煮屍油時,那股令人作嘔的、混合著油脂焦糊與奇異香料的甜膩氣息。
一座由廢棄義莊,改造的巨大工坊,便是庾翼“紙甲陰兵”的秘密心臟“還魂窟”。
工坊內部光線昏暗,僅靠牆壁高處,幾處狹小的氣窗,透入慘淡的天光。
以及地麵上,數十口熬煮著粘稠液體的巨大鐵鍋下,燃燒的熊熊爐火提供照明。
爐火跳躍,將無數扭曲的人影,投射在布滿黴斑的頂棚上,如同地獄的皮影戲。
空氣炙熱而汙濁,充斥著難以言喻的複合氣味。
充滿了濃烈到令人窒息的鬆香、檀香、油脂熬煮的焦糊味、陳年紙張受潮的黴味。
還有一股,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詭異香氣,那是熬製“定魂屍油”的特殊添加劑。
工坊被粗暴地,劃分為三個區域,如同一條冰冷高效的死亡流水線。
第一區:榨油台。有十幾具剛從戰場或亂葬崗拖回的、還未來得及處理的屍體。
像等待宰割的牲畜般,堆放在冰冷粗糙的石台上。
屍體大多殘缺不全,有的沒了頭顱,有的胸口被洞穿。
凝固的血液和泥土混合,在石台上結成,暗紅色的冰殼。
幾名赤膊壯漢,麵無表情地,掄著沉重的鐵斧和剁骨刀。
哢嚓!噗嗤!沉重的鐵斧狠狠劈下,輕易斬斷凍得僵硬的股骨!
剁骨刀則精準地,切入關節縫隙,將四肢從軀乾上分離。
動作熟練、機械,帶著一種令人心寒的麻木。
分離下來的脂肪層最厚部位,被專門挑揀出來,扔進旁邊巨大的木桶裡。
木桶內壁,沾滿了厚厚的、暗黃色油脂和碎肉末。
剩下的殘肢碎骸,則被隨意掃進,牆角的深坑。
坑底隱約可見,蠕動的蛆蟲和啃噬骨頭的野狗。
“快點!磨蹭什麼!後麵等著下鍋呢!”監工尖利的嗬斥聲,在榨油台區域回蕩。
他手中揮舞的皮鞭,鞭梢鑲嵌著細小的鐵刺。
抽打在動作稍慢的力士背上,立刻帶起一道血痕。
第二幕骨哀泣
第二區:熬膏窟。數十口半人高的巨大鐵鍋,架設在磚石壘砌的灶台上。
爐膛內柴火劈啪作響,火焰貪婪地,舔舐著漆黑的鍋底。
鍋內翻滾著粘稠的、顏色詭異的液體。
最外側幾口鍋,熬煮的是初步分離的人體脂肪。
渾濁的油脂,在高溫下咕嘟冒泡,散發出濃烈的、令人作嘔的焦糊腥氣。
一些穿著油膩皮圍裙的“匠人”,不斷用長柄鐵勺攪動,撇去浮沫和雜質。
更靠裡的幾口鍋,則熬煮著顏色更深、質地更粘稠的膏狀物。
那是加入了特殊香料,用來掩蓋屍臭,使冤魂顯影的“鎮魂膏”半成品。
濃烈的、令人頭暈的甜膩香氣,正是從這裡散發出來。
與屍油的腥臊混合,形成一種足以讓靈魂窒息的怪味。
熱浪滾滾,汗水混合著油脂,從匠人們臉上淌下。
他們眼神空洞,如同被抽走了靈魂的傀儡,機械地重複著,攪拌的動作。
偶爾有滾燙的油星濺出,落在裸露的皮膚上,燙起一片水泡,他們也恍若未覺。
第三區:褙紙坊。這裡是整個流水線最“乾淨”,卻也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
光線相對充足,數十張長條木案,整齊排列。
每一張木案前,坐著一名形容枯槁、眼神呆滯的婦人或老者。
他們是陣亡將士的遺屬,被“濟慈債引”的契約,牢牢綁在這死亡工坊。
他們麵前堆放著,厚厚的、粗糙發黃的低劣紙張。
旁邊放著一盆盆粘稠、暗黃、散發著甜膩與腥臭混合氣味的“鎮魂膏”成品。
遺屬們顫抖著,移動著骨節粗大的、布滿凍瘡和老繭的手。
拿起刷子飽蘸那粘稠的膏油,一遍又一遍、麻木而機械地,塗抹在粗糙的紙麵上。
空氣中彌漫著,低低的、壓抑到極致的啜泣聲。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嫗,一邊機械地刷著膏油。
一邊看著紙上,尚未乾透的、歪歪扭扭的字跡。
那是她兒子臨死前,畫押的“陰債契”副本,上麵清晰地寫著:“陣亡即銷債”…
渾濁的淚水,無聲地滴落在,油亮的紙麵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哭什麼哭!”監工尖利的嗬斥,再次響起。
皮鞭帶著風聲,抽在老嫗身邊的木案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死了個兒子,換你一條老命!還能給大軍做貢獻!”
“這是福氣!再哭喪著臉,扣你今日的‘福壽米’!”
老嫗嚇得渾身一哆嗦,死死咬住嘴唇,將嗚咽和眼淚都憋了回去。
更加用力地、近乎瘋狂地,刷著那粘稠的屍油膏。
旁邊一個抱著嬰兒的年輕寡婦,臉色慘白如紙。
眼神空洞地,看著懷中因饑餓和怪味,而啼哭不止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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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的刷子,無意識地、一遍遍地塗抹著。
仿佛要將自己和孩子的未來,都封印在這散發著,死亡氣息的油紙之中。
塗刷好的油紙,被小心翼翼地揭下,送到工坊最深處。
那裡,一群沉默的工匠,正將多層油紙疊壓、捶打、塑形。
最終製成一套套輕便、堅韌、散發著甜膩屍臭的紙甲內襯。
這些內襯被運走,與外麵鞣製的硬皮結合,最終成為披掛在士兵身上的“陰債甲”。
工坊角落的陰影裡,一個身影靜靜佇立,如同融入黑暗的石像。
她身披玄色勁裝,臉上覆著半張冰冷的青銅麵具。
僅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和一雙毫無溫度的眼眸。
她冰冷的目光,掃過榨油台上堆積的屍骸,掃過熬膏窟裡,翻滾的油脂。
最終定格在褙紙坊,那些麻木刷油的遺屬身上。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懸掛的那把金算盤。
算盤珠並非木質,而是某種暗沉的金屬。
每一顆上麵,都用極其細微的刻痕,密密麻麻地刻滿了,無數個“仇”字。
算珠隨著她指尖的滑動,發出輕微而冰冷的碰撞聲。
在這充斥著,死亡哀鳴的工坊裡,如同冤魂的計數。
第三幕:涪陵鹽
巴蜀,涪陵。長江與烏江交彙處,巨大的鹽場,如同趴伏在江岸的白色巨獸。
無數大小不一的方形鹽池,在冬日慘淡的陽光下,泛著刺目的白光。
池邊堆砌著,如同小山般的灰白色鹽坨。
空氣本該彌漫著江風的鹹腥,此刻卻被濃烈的血腥、汗臭和絕望的哭嚎所取代。
“快點!磨蹭什麼!今天不把這‘鹽屍’定額交上去,所有人都得進‘骨珠簾’!”
監工頭目張琀,裹著象征少府官員的猩紅官袍,尖利的聲音,如同夜梟嘶鳴。
他手中揮舞的鞭子,是由數股浸透鹽水、曬得硬如鋼絲的牛筋絞合而成。
抽在人身上,瞬間皮開肉綻,傷口再被鹹澀的江風和鹽粒侵襲,痛入骨髓!
鹽池邊,數千名被強征來的鹽工,如同螻蟻般勞作。
他們大多衣衫襤褸,赤著雙腳,在冰冷刺骨、飽含鹽分的鹵水中艱難跋涉。
皮膚被鹵水浸泡得,腫脹潰爛,又被寒風和鹽粒割裂。
皮下露出鮮紅的嫩肉,每走一步,都留下帶血的腳印。
他們用簡陋的木耙和鐵鏟,將池底沉澱的鹽粒刮起。
堆到池邊,再背到遠處的鹽坨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