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荒原血
衝出鄴城包圍圈的冉閔及其麾下,如同受傷的猛虎,一頭紮進了河北的茫茫荒原。
身後,鄴城的烽火與喊殺聲,逐漸被地平線吞噬。
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的寂靜和更加刺骨的寒風。
但這寂靜並非安寧,而是危機四伏的獵場,開場前的屏息。
八百黑狼騎,經東門突圍血戰,已折損近半,僅餘四百餘騎,跟隨冉閔。
人人帶傷,戰甲破損,兵刃卷口,連胯下的戰馬,也都喘著粗氣。
口鼻噴吐著,濃白的沫子,顯是疲敝已極。
更嚴峻的是,他們幾乎沒帶,任何的糧秣。
突圍的突然性和輕量化,要求他們必須就地取食,以戰養戰。
冉閔一馬當先,猩紅的披風,在蒼黃的原野上,如同一道流動的血痕。
他剛毅的臉上,沾滿血汙和塵土,眼神卻如同鷹隼般銳利。
不斷掃視著,四周的地平線,搜尋著獵物的蹤跡,也警惕著可能的追兵。
手中的陌刀低垂,暗紅的血液,沿著刀脊緩緩滴落,滲入乾涸的土地。
“陛下,西南十裡,發現有煙!”
負責斥候的無相衛影骸,如同鬼魅般,從一側的枯草叢中鑽出。
他的關節,以怪異的角度扭動著,聲音嘶啞低沉,“似是小型糧隊,護衛約百人。”
冉閔眼中寒光一閃:“好!傳令,目標西南!赫連如刀,前導突襲!”
“焰姬,左翼策應,焚其輜重,亂其陣腳!”
“影骸,右翼遊弋,清除暗哨,阻其傳訊!”
命令簡潔而冷酷。這支疲憊之師,瞬間如同注入強心劑,殺氣再次凝聚。
赫連如刀發出一聲,壓抑的狼嚎,慘白的眼珠鎖定方向,一夾馬腹,率先衝出。
他的狼臂在奔跑中不住開合,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仿佛已迫不及待要撕碎獵物。
很快一支由大燕輔兵,押運的小型糧隊,出現在視野中。
十幾輛大車,裝載著糧袋,百餘名鮮卑步兵,護衛左右。
似乎並未料到,在相對安全的“後方”,會遭遇襲擊。
“敵襲!是魏騎!”當黑狼騎,如同旋風般卷來時。
燕軍才發出,驚恐的呐喊,倉促結陣,但已經太晚了。
赫連如刀如同炮彈般,撞入陣中,狼臂橫掃。
一名持盾的燕兵,連人帶盾,被砸得粉碎!
他根本不避刀劍,憑借著,狼椎帶來的恐怖力量和堅韌體魄。
在人群中,掀起一片腥風血雨,專挑看起來,像是頭目的人殺戮。
每殺一人,便飲其熱血,狀若瘋魔,極大地摧垮了,敵軍的士氣。
左側,焰姬引燃了,路旁的枯草,火勢借助風勢,迅速蔓延。
她雙手揮灑,帶著磷化酶的血滴,如同鬼火般射向糧車!
頃刻間,數輛糧車被點燃,糧食燃燒散發出,焦糊的氣味。
輔兵們驚慌失措地,試圖救火,陣型大亂。
右側,影骸的身影如同輕煙,幾名試圖逃離報信的燕兵,無聲無息地栽落馬下。
他們的喉嚨或脊柱上,插著細不可見的骨針。
冉閔則直衝中軍,刀光閃動,如同死神的鐮刀。
每一次揮擊,都必然帶走,一條性命。
黑狼騎們緊隨其後,如同餓狼撲入羊群,將驚恐的燕軍輔兵和護衛,逐一砍倒。
戰鬥短暫而血腥。不過一炷香的時間,這支百人隊便被徹底殲滅,屍橫遍野。
“快!搜集所有,能帶的糧食和清水!檢查車輛,有用的帶走,沒用的燒掉!”
冉閔喘息著下令,朱龍馬不安地,在他胯下打著響鼻,似乎感到了危險。
士兵們瘋狂地,撬開糧袋,抓起生米或麵餅,就往嘴裡塞,貪婪地吞咽著。
更多的人則用,水囊灌滿清水,或用找到的鍋具就地取水。
然而收獲並不如預期。這些糧車裝載的多是粗麥豆粕,且數量有限。
對於四百多人和戰馬來說,僅是杯水車薪。
“陛下,都是些牲口料…”一名親兵捧著粗糲的麥粒,澀聲道。
冉閔麵色陰沉,他知道慕容恪不可能,將重要的糧草,放在如此薄弱的小隊身上。
這更像是一個誘餌,或者…本就是用來,消耗他們的陷阱。
“能拿多少拿多少!一刻鐘後撤離!”他冷聲道,目光再次警惕地,望向遠方。
果然,就在他們匆忙搜集物資時,遠處塵頭大起,蹄聲如雷!
慕容恪派出的遊騎兵,聞訊趕來了,數量遠超他們,至少有近千騎!
“上馬!走!”冉閔毫不戀戰,立刻下令。
黑狼騎們慌忙抓起,能帶的糧食,翻身上馬,向著東南方向再次狂奔。
身後燕軍遊騎,緊追不舍,箭矢不斷從腦後射來。
不時有落後的魏騎中箭落馬,發出淒厲的慘嚎,瞬間便被追兵的鐵蹄淹沒。
冉閔率部利用地形,不斷迂回,試圖擺脫追兵。
他們穿過枯樹林,越過乾涸的河床,每一次短暫的接戰,都留下幾具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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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如刀和焰姬斷後,用極其殘酷的手段,遲滯著追兵。
赫連如刀甚至將一名追兵百夫長,生生撕成兩半,擲向追兵隊伍。
而焰姬則點燃了,一片灌木叢,暫時阻隔了道路。
但追兵如同附骨之疽,甩脫一批,很快又有新的遊騎隊伍,加入追擊。
慕容恪顯然動用了,大量的機動力量,運用這種狼群戰術。
不斷撕咬、放血,直到這支突圍的孤軍,流儘最後一滴血。
冉閔感覺自己,就像一頭被無數獵犬,追逐的受傷雄獅。
空有力量,卻被無儘的騷擾和消耗,逼得越來越暴躁,也越來越虛弱。
他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慕容恪的戰場控製力,達到了何等可怕的程度。
這片土地,仿佛處處都是,他的眼睛和爪牙。
第二幕:困龍淵
就在冉閔於荒野中,被不斷驅趕、消耗的同時。
遠在鄴城東南方向數百裡外,另一條“龍”正蟄伏於,自己的領地。
心情複雜地,關注著這場追逐,此地是慕容垂的防區。
作為慕容恪的弟弟,同樣才華橫溢,卻因血統和猜忌,而備受壓抑的名將。
慕容垂被賦予了,鎮守後方、防備東晉以及…清剿小股流竄魏軍的任務。
他的大營設在一處,地勢險要的山穀中,戒備森嚴。
中軍大帳內,慕容垂並未穿戴,全副甲胄,隻著一身便於活動的胡服。
他麵容英偉,眼神深邃,此刻正站在一幅,巨大的羊皮地圖前。
目光落在代表冉閔突圍部隊,不斷移動的標記上,眉頭緊鎖。
他的桌案上,放著兩份,幾乎同時到達的命令。
一份來自鄴城前線,大司馬慕容恪的親筆手令。
“著吳王慕容垂,嚴密監視,冉閔殘部動向。”
“依預設方案,逐步驅趕其,入野馬澤東南口袋。”
“若其闖入汝之防區,務必全力擊之,勿使其流竄或與晉軍勾結。”
“冉閔此獠,凶猛頑固,切不可掉以輕心。”
字裡行間,是慕容恪一貫的冷靜和不容置疑。
另一份,則來自龍城皇宮,由皇後可足渾氏的心腹秘密送達,語氣卻截然不同。
“陛下有疾,深憂境內不穩。聞冉閔遁走,吳王當以穩守為本,保境安民為上。”
“冉閔困獸猶鬥,若逼之過甚,恐其反噬,損我大燕銳氣。”
“卿當審時度勢,若事不可為,縱其離去亦可,萬勿損兵折將,徒耗國力。”
這背後,顯然是可足渾皇後及其黨羽,對慕容垂的牽製和猜忌。
生怕他再立大功,威脅到太子慕容暐的地位。
慕容垂看著這兩份,截然不同的命令,嘴角泛起一絲,苦澀而嘲諷的冷笑。
兄長要他全力剿殺,嫂嫂卻要他保存實力,甚至縱虎歸山。
他慕容垂,在這慕容燕國,終究是個外人,是個隨時可以,被犧牲和猜忌的棋子。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地圖上,手指劃過,冉閔可能行進的路線。
他能想象到,冉閔此刻的處境,被兄長如同驅趕牲口般,在預設的路線上行進。
疲於奔命,不斷失血,一種奇特的惺惺相惜之感,湧上心頭。
同樣是絕世名將,同樣被猜忌、被壓製。
隻不過冉閔是決死反擊,而他慕容垂,則隻能在這潛淵困守。
“冉閔…武悼天王…”他低聲自語。
“你若為胡人,我大燕何愁不定?可惜…可歎…”
帳簾掀動,他的長子慕容令走了進來,年輕英武的臉上,帶著躍躍欲試的表情。
“父王!斥候來報,冉閔部已突破,第三道遊騎攔截。”
“正向我防區邊緣的‘黑風峽’方向移動,人困馬乏,傷亡慘重!”
“我們是否立刻出擊?若能擒殺冉閔,可是不世之功!”
慕容垂看著兒子,搖了搖頭,聲音低沉。
“令兒,功勳雖好,但也要看,是誰的功勳。”
“你伯父要我們做刀,你伯母卻要我們藏鋒。這冉閔,是燙手的山芋。”
“難道就眼睜睜,看著他溜走?”慕容令不甘道。
“溜走?”慕容垂眼中,閃過一絲銳光。
“自然不會。兄長的命令要執行,皇後的‘叮囑’也要顧及。”
“傳令下去,讓尉遲迥率兩千騎兵,前往黑風峽設伏。”
“尉遲迥?那個鮮卑老將?他可是皇後的人…”慕容令一愣。
“正是因為他,忠於皇後,才讓他去。”慕容垂淡淡道。
“伏兵要設得,看似嚴密,但…要留一道口子。”
“告訴尉遲迥,聲勢要大,殺傷要狠,但…務必讓冉閔突圍出去。”
“若是冉閔死在這裡,或是被我們擒獲,功勞是兄長的,猜忌是我們的。”
“若是他跑了,那是尉遲迥作戰不力,或是冉閔太過悍勇,與我們何乾?”
慕容令瞬間明白了,父親的深意,這是既應付了慕容恪。
又避免功高震主,同時還能消耗,皇後一係的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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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悅誠服:“父王英明!孩兒這就去傳令!”
慕容垂點點頭,待兒子離去後,他再次看向地圖上的“黑風峽”,眼神複雜。
他知道,自己這道命令,或許會放走一個心腹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