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的拍攝地點定在一處狹小的公寓單元內,仿佛是為了刻意營造那種平凡甚至有些窘迫的生活感。家具塞滿了有限的空間,許多雜物被打包進紙箱,堆在牆角,一副即將搬家的淩亂模樣。工作人員擠在本就逼仄的房間裡,連冷氣機都顯得力不從心,發出沉悶的嗡鳴,卻驅不散那份潮濕的熱度。
導演是個年輕人,一頭羊毛卷的中長發,戴著一副玳瑁色的大圓框眼鏡,讓他看起來頗有幾分藝術家的不羈。他目前還在邵氏做著攝影助理,對這份獨立的v導演工作充滿了躍躍欲試的興奮。此刻,正認真地給江雪瓏和陳栢強講戲:
“阿瓏,丹尼,你們就按照腳本裡的感覺,自然地互動就好。我會用手持攝像機跟拍,捕捉最真實的瞬間。我們要詮釋的,是一個自然、清新的,屬於普通人的愛情故事。”
陳栢強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色poo衫,額前的劉海自然垂下,顯得乾淨又少年氣。江雪瓏則是一身亮黃色的卡通睡衣睡褲,頭發特意打理得有些蓬鬆淩亂,像是剛起床還未梳洗。兩人並肩站在這個雜亂的小空間裡,一眼便能看出誰是這臨時小窩的主人,誰是來訪的客人。
“丹尼,歡迎來我家做客!”江雪瓏笑著,故意用誇張的語氣說道,率先進入了劇情。
陳栢強配合地環顧四周,微微蹙眉,語氣帶著點真實的無奈和調侃:“你家……有點亂哦。”
“等陣就讓你幫我收拾!”江雪瓏狡黠地眨眨眼。兩人相視一笑,都知道這是腳本裡的情節,卻也在玩笑中找到了角色的狀態。
“二位請過來,我們準備開拍了!”年輕的導演將手中的腳本卷成圓筒,放在嘴邊當作傳聲筒,朝他們喊道,聲音裡充滿了乾勁。
兩人連忙走到指定的位置——那架看起來有些年頭的黑色立式鋼琴前。
鏡頭對準了鋼琴。陳栢強坐在琴凳上,手指落在琴鍵上,彈奏出的旋律卻顯得有些生澀、斷斷續續,仿佛一個正在努力練習新曲子的男孩。
江雪瓏則慵懶地躺在旁邊的小沙發上,翹著二郎腿,閉著眼睛,雙手在空中隨著音樂無聲地揮舞,仿佛敲擊著隱形的琴鍵,臉上洋溢著陶醉的表情。
當陳栢強第三次在同一個地方彈錯音符卡住時,江雪瓏忍不住笑著翻身起來,走到他身邊。她伸出右手,靈巧地在琴鍵上敲出一串流暢而優美的旋律——正是《童話》的副歌部分。
陳栢強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靈感擊中了。他抬起頭,望向身邊的女孩,眼神裡充滿了驚喜和探尋。
兩人相視一笑,默契在無聲中流淌。他仿佛從她的旋律中獲得了力量,重新將手指放回琴鍵,為那段主旋律配上了美妙的和弦,這一次,演奏變得流暢而動人。
這時,一陣初夏的暖風吹進窗戶,撩動了窗簾,也惹得窗欞上懸掛的風鈴發出“叮鈴鈴”的清脆聲響,如同為這溫馨的時刻伴奏。
接下來的情景是搬家。兩人一起抬著笨重的老式電視機,合力搬動沙發。江雪瓏懷裡抱著一個幾乎跟她人一樣大的泰迪熊玩偶,陳栢強則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厚遝樂譜。他們坐在裝載著所有家當的小卡車後廂,和家具、鋼琴以及各種零碎物品擠在一起。車輛行駛中,風吹亂了他們的頭發,他們看著彼此疲憊又開心的樣子,忍不住相視而笑,笑容純粹而明亮。
新家顯然寬敞了一些。好不容易安置好一切,兩人再次坐到了鋼琴前,這次是並肩而坐,四手聯彈《童話》。他們的手指在黑白琴鍵上輕盈地跳躍、翻飛,時而遠離,時而靠近,最終,旋律達到某個和諧的節點,他們的指尖不經意地觸碰到了一起。
彈奏微微停頓。陳栢強轉過頭,深深地望向江雪瓏。江雪瓏也側過臉,迎上他的目光。空氣中彌漫著青澀而甜蜜的氣息,兩人的腦袋不自覺地緩緩靠近,仿佛一個初吻即將發生。
然而,就在雙唇即將觸碰的瞬間,陳栢強卻突然愣住了,他的目光凝固在江雪瓏的臉上,表情由溫柔轉為驚愕。
江雪瓏察覺到異樣,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鼻子下方——指尖竟是一片鮮紅。
她流鼻血了。
江雪瓏臉上露出一絲意外的神情,隨即又無所謂地抬起手背就去擦,似乎覺得這隻是個小插曲。
陳栢強猛地反應過來,急忙拿來紙巾,小心翼翼地、溫柔地替她擦拭,眼神裡充滿了擔憂。江雪瓏卻還對他笑著,仿佛在說“沒關係”,渾然不知命運的陰影已然降臨。
場景切換到一個豪華的音樂廳,三層的觀眾席氣勢撲麵而來,讓舞台上的人倍感壓力。舞台中央,一架黑色的三角鋼琴被一束追光籠罩。陳栢強似乎即將參加一場至關重要的鋼琴比賽,此時拉著江雪瓏來進行賽前練習。
他坐在琴凳上開始演奏。然而,旋律剛剛響起,江雪瓏卻突然身體一軟,毫無征兆地向後倒去,重重地摔在舞台上,發出沉悶的巨響,在空曠的音樂廳裡激起令人心驚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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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栢強的琴聲戛然而止。他驚慌失措地衝過去,背起已經失去意識的江雪瓏,瘋狂地衝出音樂廳,在車流不息的街道上焦急地攔計程車。江雪瓏的鼻血不斷滴落,在他白色的襯衫肩膀染上點點刺目的紅斑。
醫院病房,一片冰冷慘白。江雪瓏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和儀器,臉上戴著呼吸機,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陳栢強日夜守候在床邊,緊緊握著她的手,臉色憔悴,眉宇間鎖著化不開的沉痛。
病床上的江雪瓏,睫毛微微顫動,卻無力睜開雙眼,也無法發出任何聲音。隻能在心底發出無聲的詢問:
“你會記得我嗎?……會記很久嗎?”
終於,到了鋼琴比賽的日子。陳栢強特意搬來一台電視機,正對著江雪瓏的病床,調到了直播比賽的頻道,並將音量開到最大。他俯下身,在江雪瓏冰涼的額頭上,印下了一個輕柔而珍重的吻。
音樂廳裡,比賽正式開始。一身純白西裝的陳栢強走上舞台,他向觀眾鞠躬致意後,目光堅定地望向了電視台的直播鏡頭,仿佛能穿透屏幕,看到病床上那個他心心念念的人。
他坐下,手指落在琴鍵上。《童話》的旋律響起,這一次,充滿了全部的情感與力量,如泣如訴,捕獲了現場每一位聽眾的心。
這如同帶著生命的回響,也縈繞在寂靜的病房裡,與心電監護儀規律的“滴滴”聲交織在一起。
病床上,聽到鋼琴曲的江雪瓏,指尖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就像仍同他一起,隔著電視四手聯彈。
當最後一個鋼琴音符在音樂廳中消散,電視機前的病房裡,一滴晶瑩的淚珠,從江雪瓏緊閉的眼角滑落,沿著蒼白的臉頰滾下。
她用儘最後一絲氣力,唇瓣微不可察地動了動,發出幾乎聽不見的氣音:
“加油……”
然後,一切歸於平靜。心電圖監視器上的曲線,拉成了一條無情的直線。
你要相信,
相信我們會像童話故事裡,
幸福和快樂是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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