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像刀子一樣,刮得人臉生疼。大寧敗軍縮在峽穀裡,積雪沒過膝蓋,凍僵的手指連刀柄都握不緊。幾個老兵把最後半袋酒倒進破陶碗裡,酒液剛沾唇就凍成了冰碴。
遠處雪山後騰起黑煙——西戎人的斥候又在巡邊了。殘軍們沉默地磨著刀,雪地上映著他們青白的臉。沒有炊煙,沒有鼓樂,隻有無儘的淒惶。
一個披甲少年突然跪進雪堆裡,嗚咽著啃食凍硬的麥餅。老伍長踢了他一腳:"哭什麼?腦袋掉了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可他說這話時,自己也在發抖。
"今天是大年三十......"少年士兵突然喃喃道,雙手凍得通紅,像兩根胡蘿卜,"我娘應該包了餃子......"
峽穀裡突然安靜下來。不知誰的刀"當啷"一聲掉在雪地裡。老伍長彆過臉去,粗糲的手指在眼窩裡狠狠抹了一把。雪,更大了。
逍遙王裹在大氅裡,高熱燒得他神誌恍惚。馬車的簾子被風吹得掀起一角,隱約傳來斷斷續續的歌聲,像是臘月裡孩童唱的過年調子。
"......二十三,糖瓜粘......"
他猛地支起身子,額頭抵著冰涼的車壁,聲音嘶啞:"蕭離......今日是年三十?"
蕭離握韁的手頓了頓。外頭風雪呼嘯,哪有什麼歌聲,不過是王爺燒糊塗了。可看著逍遙王病中發亮的眼睛,他終究不忍道破。
"是"他壓低聲音,"你可好些了?"
逍遙王又凝神聽了一會,入耳的其實隻有北風掠過枯枝的嗚咽。逍遙王卻像得了安慰似的,又蜷回了大氅裡,嘴角還掛著未散的笑意。
“聽說民間要炒糖豆吃,我還沒吃過呢!”
蕭離將馬車的簾子放了下來,低聲說道:“下次多吃些。”
半月前,邊望占領博州,西戎狼部的幾萬殘軍便逃到了牧洲,隼王拿下甘州後也派兵支援,西戎三部在鷹王的率領下苦戰三日拿下了牧洲。薛懷義率領二十萬敗軍且戰且退,最終退到了鐵骨峽內。
穀口常年朔風如刀,夏秋飛沙走石,冬日則成雪葬之地。當年邊嶸將軍曾在此以一萬殘兵阻西戎十萬鐵騎三日,血浸岩縫,至今寸草不生。
此地易守難攻,西戎人不敢冒進,便守在穀外,大雪封山,車馬難行,二十萬大軍隻剩下了一日的口糧。
而永寧城內,邊家軍卻是過了一個熱鬨豐足的好年,軍帳裡炭火劈啪,彌漫著肉香,混在著跑調《將軍令》中。巡邏士兵抱著槍跺腳,見城牆上紅燈籠被風吹得搖晃,在雪地投下晃動的紅影,驚得牆根狸花貓躥上房梁,混著笑聲,鬨成一團。
邊望高舉酒杯,"敬英魂、敬將士,敬山河!"
烈酒傾入喉,火辣辣的暖意自胸腔炸開。帳外風雪呼嘯,帳內篝火劈啪,映得他眼底一片赤紅。對麵的老兵一飲而儘,刀疤縱橫的臉漲得通紅。
這一杯敬的,是那些含冤而死的忠魂,是那些不計生死的戰士,是終於不用再退的關隘。邊望仰頭痛飲,酒液順著下頜滴落,在皮甲上洇開暗紅痕跡——像極了那年邊家軍旗染血的顏色。
他默默的望著遠方,舉起了酒杯。“新的一年了,願你事事順遂。”
蕭離負手立於崖邊,凝望著那鉛灰色的蒼穹。鉛雲低垂,仿佛要將整座鐵骨峽壓垮。他沉默良久,指節在玄鐵劍柄上無意識地叩出細碎的聲響。這鐵骨峽雖地勢險峻,兩側峭壁如刀削斧劈,易守難攻,但此刻寒風如刀,卷著雪粒打在臉上生疼。更棘手的是,糧倉早已見底,將士們隻能靠融雪煮些樹皮草根充饑。他抬頭望向天際,那鉛雲翻滾處,卻始終不見援軍的蹤影。若再等不來援兵......他忽然握緊了劍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西戎軍顯然也打的是這個主意,想要將他們困在此地,待到彈儘糧絕趁著天氣惡劣再一勞永逸。
一夜風雪,鐵骨峽儘覆。蕭離踏雪巡視,卻見不少瑟縮的將士再也沒能醒來。寒風嗚咽,白雪埋骨。“將軍!”蕭離低聲的喚著薛懷義。
“令主,王爺一直高熱不退,再耽擱下去怕是有生命危險了,如今營中已無藥材,我準備讓一隊人馬先送王爺到肅州。”
“路上可穩妥?”
薛懷義歎了口氣:“前有虎狼後有陷阱,如今哪有萬無一失的路,隻是如今到平洲的路上發生了雪崩,肅州反而還要安全些,從鐵骨峽翻過去,再繞過鐵木山,便可到留縣。”
蕭離聞言心中一動:“平洲路斷,那麼肅州的援兵呢?”
薛懷義歎了口氣:“就怕出了什麼變故。”
蕭離明白了過來,薛懷義是想讓他前往留縣,探一探肅州的局勢。
梅六看著薛懷義的背影,悄聲低語道:“這老狐狸,倒是會使喚人,如今他薛懷義讓西北失了四洲和永寧,朝廷肯定會發落他,肅州總兵劉峰是個牆頭草,見他如今這德行,怕是不想跟他牽扯過多。他便讓令主去趟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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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敵當前,若是邊關武將都隻顧自己的前程,計較得失,不等西戎進攻,這山河便先自潰了。"蕭離眸光如刀,掃過梅六的臉,梅六被看的一臉慚愧。
“屬下帶逍遙王去留縣吧!”梅六說道。
蕭離搖了搖頭:“你留在此地照看他,我自己去,用上輕功輕裝急行,三天可打一個來回,若遇到危險,中間亦可脫身,若是帶上他,會拖慢行程。”
剛剛薛懷義說起時,他忽然想起邊嶸留下的邊關布防圖中,鐵木山暗藏一條捷徑,乃是山間的一處夾道,可從留縣直通鐵骨峽外。隻是記憶模糊,更不知如今路況。蕭離眸光一沉,若此路通暢,鐵骨峽不僅是天險,更是插向敵軍咽喉的利刃!。山路崎嶇,積雪沒膝,他攥緊韁繩,在蒼茫暮色中艱難前行。若能開辟這條奇兵之路,鐵骨峽便不再是被動防守的死地。
蕭離率四名輕功好手,一日夜便翻越鐵木山。五人如疾風掠過雪原,未驚動半點風聲。抵達留縣時,正是日暮時分。
時值新年,戰火雖熾,城中依舊彌漫著年味。家家戶戶雖閉門不出,卻掩不住炮仗零星炸響的脆響。那硝煙混著硫磺的氣味隨風飄散,恍惚間讓人忘了這是鐵馬冰河的歲月。蕭離望著遠處隱約的火光,嘴角微不可察地揚了揚——縱使山河破碎,人間煙火氣終究難滅。
寒風呼嘯,唯獨一棟二層的小樓,散發出暖黃的燈光,蕭離目光微凝。他示意眾人噤聲,五人如鬼魅般貼著牆根繞至後院,後院的門楣上,斜斜插著一朵梅花。朱漆後門虛掩,脂粉香氣混著絲竹聲從縫隙裡溢出來。
早已接到暗號的梅花衛諦聽打開了門,隻見樓內燭火通明,姑娘們仍穿著豔麗紗裙,醉客們摟著美人高聲調笑,渾然不覺窗外就是烽火連天的世界。
蕭離的臉色寒了下來,那諦聽解釋道:“這樓背後的掌櫃,乃是劉峰的小舅子,所以才不顧宵禁與國法。”
說著便親自下去,端上來熱酒熱菜,多日未吃飽的梅花衛眾人也不客氣,很快便席卷一空。
“現在正值戰時,樓裡生意差的很,但這兩日,來了客人。”那諦聽輕聲說道:“劉峰的小舅子吳博便在樓裡親自接待。”
“誰?”
諦聽搖了搖頭:“剛到半個時辰,屬下還未來得及探得他們的身份,而且這些人功夫都不弱,我們不敢靠的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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