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增兵已至肅州,雍景帝"不惜一切代價死守"的詔書剛剛送達,城中卻已亂作一團。
城門樓下,潰逃的百姓拖家帶口,推著獨輪車,趕著瘦驢,背著大包小裹,像沒頭蒼蠅般往南湧去。哭喊聲、牲畜嘶鳴聲、嬰兒啼哭聲混作一團。一路上搶掠時有發生,哀嚎遍野。
而邊望率領邊家軍迎擊隼部,三戰皆捷。首戰於野狐嶺,邊軍以輕騎誘敵深入,伏兵四起,隼部前鋒潰不成軍;二戰於虎嗷峽,邊望親率精銳強攻,隼部中軍大亂;三戰於鷹嘴崖,邊家軍居高臨下,滾木礌石齊下,隼部殘部狼狽北逃。短短半月,邊軍將隼部大軍逼回孜洲,不僅重挫隼部銳氣,更讓邊家軍的威名再度震懾邊疆。
蕭離率二百殘軍遊弋戈壁,專劫西戎糧隊、收編俘卒。不過月餘,,這支最初隻有二百人的殘軍,已擴充至八千之眾。他們雖無精良甲胄,卻個個驍勇善戰;雖無朝廷糧餉,卻能自給自足。
最令朝臣震愕的是,賀柏川率一萬皇城衛奔赴紫陽郡,非但阻攔住了西州王餘孽,更親手斬下複辟首領賀蘭禦的頭顱,懸首京師示眾。昔日無名無姓的禁衛隊長,竟在戰場上展露雷霆手段。
雷霆率輕騎奇襲敵營,賀翔領步卒死守隘口,顧真設伏大破西戎斥候。這些昔日名不見經傳的將領,如今個個以赫赫戰功嶄露頭角。朝堂之上,帝王凝視著戰報上一個個陌生的名字,眼中精光閃爍——大寧的將星,正在邊疆的烽煙中冉冉升起。
雍景帝想起那一日,那人明明不過二十餘歲,但運籌帷幄的模樣實在令人印象深刻:“邊防軍如今已是一塊毒瘤,想要清理必須等待時機,刮骨療毒,除惡務儘,才可止住這從根部而來的潰爛。”
西戎犯邊,或許便是一次絕好的契機,但願大寧朝能挺過此劫,或許真如淨遠大師所說的,遇難成祥。
隻是眼下西北戰場的燃眉之急除了軍糧便是軍械,朝中發往北疆前線的軍械,不僅賬目數額與庫存不符器械質量參差不齊——精良者不過一半,粗劣不堪者竟占大半。雍景帝聞報勃然大怒,當即震怒斥責兵部、工部一眾失職官員,受牽連的大小官員將近半百,牢中一時人滿為患,負責審訊官員的羅仲萬分的想念蕭離,以往蕭離帶著梅花衛往那一站,一句話不說,有些膽小的官員便嚇的直哆嗦,
京中官員聞之變色的梅花衛令主,如今正帶人蹲在西北戈壁的背風窪地裡——確切地說,是趴在一蓬乾枯的駱駝刺旁啃沙子。狂風卷著細沙往領口裡灌,他抹了把糊住眼睛的沙粒,望著遠處被黃沙吞沒的商道,嘴角扯出個冷笑。
“這批軍弩,果真是大寧所造,沒想到西戎人手上的,倒比大寧軍中的還要精良些。”
梅六單手拿起一架臂弩,“我們倒是小瞧了這些西戎人,手上居然有這些好東西,不過蠻子到底是蠻子,空有這樣的好東西,卻不會用。”
一名三日前剛被蕭離從西戎的運糧隊裡救出來的一名孜洲百夫長周策蹲在沙地中,指尖沾著油垢熟練地拆卸床弩。鏽蝕的機括被他用鐵絲捅得哢哢作響,沾滿油汙的手掌在弩臂上來回摩挲。"工部的"精鋼"早鏽成廢鐵了!"他冷笑,從弩腹摳出團羊毛氈裹著的鐵砂,隨手甩進火堆。火舌騰起時,他從鞍袋摸出半塊琥珀色油脂,"羚羊油總比工部那坨馬糞強。"蕭離自覺軍事才能遠不及邊望,而與人斡旋更是讓他煩不勝煩,肅州城內如今有逍遙王坐鎮,他便乾脆留在了這戈壁上,利用地勢圖上邊嶸標準的幾個可供藏身的地點,專門與西戎的小股軍隊做對。
周策便是孜洲被俘的一名軍士,沒想到此人武功平平卻精通軍械,他告知蕭離,孜洲被西戎人占領後,曾搬空了孜洲的武器庫,將利器箭矢悉數帶走,但這些弩機卻因長期缺乏打理滿布鏽跡,卡頓不已反而被他們棄之如履。
周策將灌滿油的弩機重重扣合,抬手一扯麻繩,"嗡——"的一聲,十支烏沉沉的弩箭接二連三破空而出,在戈壁灘上犁出十道深痕。"瞧見沒?"他抹了把額頭的沙粒,指腹還沾著羚羊油的光澤,"這批改良臂弩填裝快一倍,力道能射穿牛皮甲。最要命的是十支箭矢可接連射出,就連昔日那穿雲箭帶領的神弓營換箭速度怕是也趕不上。"
蕭離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你倒是對這弩機熟悉的很,祝少聰是你什麼人?”
周策上油的手一抖,抬眼看著蕭離,旋即又低下頭自嘲的笑了笑。
“是我舅舅的上司。”
“十年前工部軍械製造司被舉報貪墨,以次充好,牽連者眾,大小官員悉數被流放。”蕭離平靜的看了他一眼。
周策冷笑一聲:“我舅舅那人,是軍械製造司的一名小小郎中,寧願跟廢鐵爛銅打交道,也不願意與同僚往來,當時做到了工部軍械製造司的郎中,無非他的上司惜才,隻可惜他的上司祝少聰坐在工部侍郎的位置上,擋了一些人的路,礙了彆人的眼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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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六驚訝道:“這些弩箭都是出自你舅舅之手?”
周策點了點頭:“先皇晚年昏聵,寵信閹人德忠,而祝少聰卻屢次與德忠交惡,最終被構陷,我舅舅自然也跟著遭了殃。”
“那時我還小,最喜歡的就是跟在舅舅身邊,看他做出各種玩意,他當時還跟我說,若是邊家軍的神弓營能配上他造的弩箭,勢必如虎添翼。隻可惜,這些他耗費心血做出來的弩機,卻被丟在庫房裡吃灰。”
蕭離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會吃灰,等這些全部修複好,我們便用他們殺西戎狗一個片甲不留。”
周策笑了笑:“那在下可要跟令主求個恩典,跟陛下美言幾句,將我舅舅從嶺南放回來。”
梅六單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你舅舅有大才,以後必定被皇帝重用。”
“祝少聰可還有家人?”
周策搖了搖頭:“祝大人當年是被舉家流放的,以德忠睚眥必報的性子,第二年便病死在嶺南了,他的兩個兒子也在死於徭役。”
蕭離握劍的手緊了緊,沒有言語,隻聽周策繼續說道:“幸好沒多久,今上便繼位了,將以德忠為首的宦官都送去了守皇陵,我舅舅才僥幸撿了一條性命。”說完看了蕭離一眼:“以前都說先帝寵信宦官,今上偏信梅花衛,都是一丘之貉,但如今看來,今上無疑比先皇英明的多。”
如此大逆不道的話,從周策口中輕鬆的說出來,蕭離卻依舊表情淡淡,倒是一旁的梅六挑了挑眉,忍不住的拍了下周策的頭:“混小子,膽子大的很,我們梅花衛雖然名聲惡劣,但可從來沒乾過謀害好官清官的事。”
周策不滿的將頭從他掌中挪出來,“我後來在嶺南見過我舅舅一次,他說閹黨本來在路上就要對祝大人動手的,但路上有一名出劍奇快的江湖義士帶著兩名黑衣少年一路相護。”
蕭離坦然的說道:“是我和師父,奉了當時還是太子的陛下之命。”
周策見證實了心中猜測,起身對蕭離鄭重的行了個禮:“多謝令主!”
蕭離卻側身避開:“不用謝我,我當時也是奉命,再則祝少聰還是死了。”
周策歎了口氣:“就憑陛下當時有這個心意,便值得我等全力以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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