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連西北的天氣也漸漸回暖。焦黑的土壤裡,倔強的野草野花鑽出頭來。
阿依古麗從鷹王的帥帳中走出,神色疲憊。這段時間接連失去兩位兄長後,她一直陪在父王身邊,卻始終提不起精神。她與多鐸雖分房而居,但每夜從多鐸帳中傳來的慘叫聲都讓她心生厭惡。最終,她轉過腳步,決定去看看阿史那賀魯。
阿史那賀魯正蹲在地上,似乎在觀察什麼。聽到腳步聲,他站起身來。
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阿依古麗這才發現,他竟赤裸著上身,身上布滿傷疤,最醒目的一道從左肩斜貫至右腹,還在滲血。
阿依古麗目光落在他胸前的傷疤上:"傷好些了?"
阿史那賀魯木訥地點頭。
"你在看什麼?"
他緩緩伸出手——掌心裡托著一朵淡紫色的單瓣小花,花瓣纖薄脆弱。
他小心翼翼地捏著草莖,將花遞給阿依古麗。
阿依古麗笑了,眼睛彎成月牙:"這花其實不好吃,是酸的。"
阿史那賀魯古銅色的臉上也浮現出一絲笑意,
"我三個兄長都死了,父王很生氣,一心想找邊望尋仇。"阿依古麗輕聲道,"你要好好養傷。"說完滿懷心思的轉身走了。
阿史那賀魯凝望著前方那緩緩移動的背影,每一步都邁得極慢,卻透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婀娜韻味。那騎在他肩頭的女孩,仿佛隻是一轉眼的工夫,便已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女人。而他也在一場場的戰役中成為了令西戎眾人敬仰的第一勇士。
他滿心的豪情與力量,卻隻能毫無保留地奉獻給女孩的父兄,她的丈夫,甚至她的孩子。
西戎的鷹王並非莽撞之徒。縱使三個兒子皆喪於邊望之手,縱使胸中怒火幾乎要將胸膛燒穿,他仍能清醒地權衡利弊——邊望如今風頭正盛,否則大寧皇帝斷不會舍棄薛懷義這枚棋子,轉而極力拉攏此人。
更令他不得不忌憚的是,邊望正虎視眈眈地扼守在他的後方。若他貿然揮師攻打邊望,大寧大軍必定不會坐視,定會趁機發難,前後夾擊,叫他腹背受敵。而若他轉而強攻肅州,邊望也必會伺機而動,趁他分兵之際,給予致命一擊。
鷹王目光如炬,卻不得不將滔天恨意暫時壓下。他很清楚,此刻的衝動,隻會讓西戎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邊望之所以如此囂張的挑釁他,無非就是在刺激他,這更加說明肅州軍剛剛換帥,軍心不穩,關鍵時期或許經不起一戰。
“讓多鐸和阿目王來見我!”
翌日,西戎王親率鐵騎突襲巫朵鎮。殘餘守軍未及列陣便遭屠戮,周邊哨卡亦被拔除。上百名俘虜被綁在木樁上,烈日炙烤下,牛皮繩深深勒進皮肉。鷹王高坐馬背,陽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投下陰影,卻掩不住眼底的冷酷笑意。他抬手示意,"曬乾他們。”
鷹王從不與邊望正麵交鋒,專挑其防務薄弱處下手——截糧道、襲哨卡、屠小股戍卒。可每每擒獲邊軍將士,他便露出森然獠牙:將俘虜的十指用細鐵絲纏絞,逼他們跪在鋒利的戈壁石上;或蒙眼綁在戰馬後拖行,任由黃沙混著血肉糊滿臉龐。最殘忍時,竟命人把傷兵的傷口用沙粒反複揉搓,聽著慘嚎卻拍手大笑。這些暴行哪裡是作戰,分明是將喪子之痛化作淬毒的刀,一下下淩遲著邊望麾下的兵卒。邊望最終忍無可忍,在牧洲和永寧中間的平原上,西戎軍大戰一場。
阿史那賀魯與慧覺作為雙方前鋒,都是剛猛至極的打法,混戰在一處,飛沙走石,頗為壯觀。
邊望終於按捺不住,在牧洲與永寧之間的開闊平原上,擺開決戰陣勢。西戎軍與邊軍鐵騎對衝,塵煙蔽日,殺聲震野。阿史那賀魯一馬當先,彎刀劈開迎麵而來的邊軍盾陣,刀光如雪,所過之處血濺三尺。而慧覺率邊軍前鋒迎擊,長槍如林,直刺西戎騎兵咽喉,每一擊都帶著雷霆之勢。
兩員猛將很快在亂軍中遭遇,阿史那賀魯狂吼一聲,彎刀橫斬,慧覺禪杖一掃,精準格擋,金鐵交鳴之聲響徹戰場。兩人戰馬交錯,又猛然回身再戰,刀光槍影交織成一片銀芒,周圍士卒被勁風掀得東倒西歪。飛沙走石間,兩股先鋒部隊殺得血肉橫飛,整片平原仿佛被怒火點燃,壯闊而慘烈。
邊望端坐於帥旗之下,目光穿過飛揚的塵煙,落在遠處那麵獵獵作響的鷹王大旗上。這是他與阿史那賀魯第一次正麵交鋒,西戎軍展現出的悍勇與鋒芒在意料之中,卻莫名讓他心頭浮起一絲不安。
慧覺大師匆匆返回,雙手合十,低宣一聲佛號。
"大師,可是發現了什麼異樣?"邊望皺眉問道。
"阿彌陀佛,將軍還是親眼去看看吧。"慧覺眉頭緊鎖,語氣凝重。
邊望縱馬向前,視野豁然開朗,卻見前方戰場上出現一支詭異的軍隊——將士們身著各色衣甲,有西北邊軍的製式戰袍,有沙匪的皮甲,甚至還有些服飾詭異到難以形容。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這些本該是己方將士的身影,此刻卻如同行屍走肉,麵無表情,步伐僵硬,手中的刀劍卻毫不留情地砍向自己的同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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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是..."焚琴掠至邊望身旁,聲音發顫,"我看到了牛頭和鬼麵,他們明明已經在鐵骨峽..."
"我們沒能找回他們的屍首。"邊望心頭一震,猛然明白了什麼,目光如電般掃過戰場。那些神態呆滯的將士,赫然正是他親手訓練的邊家軍精銳,以及影宗的精英高手,本
"遊千鶴..."邊望牙關緊咬,終於想通了其中關節,"他們抓走木蒼梧,為的就是這個!"
邊望的瞳孔驟然緊縮,死死盯著那支"軍隊"——那些傀儡卻實如同野獸般隻知向前衝鋒,以猙獰的表情撕咬、啃噬著一切活物。他們的動作僵硬卻凶狠,被砍下半邊身子仍會拖著腸子繼續往前爬,但真正動搖軍心的,是那些還活著的人。
"那是...李校尉!"一名邊軍士兵突然指著戰場中央,聲音變了調,"還有王伍長!他們...他們怎麼會..."
越來越多的將士認出了那些本該躺在軍營墳塚中的麵孔——是他們犧牲的同袍,是曾在沙場上並肩作戰的兄弟。有人顫抖著舉起武器,卻在看清對方那張熟悉的臉後遲遲無法下手;有人目眥欲裂地衝上前,卻在刀刃即將落下時頹然跪地痛哭。
"他們都是我們的兄弟啊!"一名年輕的邊軍戰士突然崩潰大喊,手中的長矛當啷落地,"我認得他的護心鏡...那是三營趙大哥的..."
戰場上的廝殺聲漸漸被驚恐的呼喊和悲愴的哭叫淹沒。活著的人看著昔日戰友以非人的姿態撲來,有人閉上了眼睛,有人轉身就逃,就連最精銳的戰士也難免手軟。恐懼如同瘟疫般在軍中蔓延,原本嚴整的陣型開始出現可怕的裂痕。
邊望握緊了腰間的佩劍,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真正致命的並非那些傀儡,而是活著的將士們心中滋長的恐懼與遲疑。鷹王這一招,比任何正麵交鋒都更為歹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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