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浚踩著鮮卑人的背上了馬。他握韁繩的手輕輕一動，矮白馬溫順地朝一邊彎著脖子調轉了頭。後麵的騎兵自動讓出一條通路。王浚騎著白馬走進了那條由大山一樣的騎兵組成的通道。他的後麵是那麵大纛旗。
務勿塵騎著大黑河曲馬跟在大纛旗後，他的大肚子占了馬鞍太多的地方。他的屁股坐在了河曲馬的後部。他朝馬清不滿地斜睨一眼，進入了騎兵隊通道。他的身後是那一麵擺動著的綠色鷹旗。
鷹旗後是蘇奴延。他騎在棕色馬上，一直舉著手朝馬清揮動。
馬清一直彎著腰朝蘇奴延行拱手禮。
蘇奴延的後麵是麵無表情的段疾陸眷。段疾陸眷垂著頭拉他胯下的那匹栗色蒙古馬掉頭時，段匹磾端著鐵盔，在馬上朝馬清欠了欠身。
馬清拱著手，也朝段匹磾欠了欠身。
段匹磾不慌不忙地雙手戴上鐵盔，然後輕輕一拉馬韁，那匹黃色馬就掉過了頭去。他的身後，緊跟著鐵塔一般人馬都披著鎧甲的段文鴦。
段文鴦的黑鎧隱入騎兵叢林中，數百騎兵揚起的漫天塵土打著卷慢慢遠去後，馬清才轉身來到大鼻孔身邊，踩著馬鐙翻身上馬。
馬清在馬上轉著身子，將四周都看了個遍。
從朝歌城出來他就感覺有一雙眼睛在看著自己。此時，這種感覺突然變得強烈起來。
方信疑惑地看著他。方琦也跟著馬清的眼睛四處張望。
西邊四五裡外，大號山就像沉睡的神一樣靜靜躺著，黃綠色山體在三十丈到一百三十丈間延綿起伏，一群烏鴉在山邊盤旋。東邊是一望無際的大平原，一條淇水由西北朝東南而去，兩岸田野村莊星星點點。
北麵，紅豆一樣大的幾百騎兵和他們卷起的不停變換形狀的煙塵，在廣袤的平原上就像魚缸裡掉下一磕小石頭帶起的一點泥沙。
所有的一切都無所遁跡。
馬清搖了搖頭，感覺自己是神經質，輕輕一帶馬韁。
方琦帶馬過來和馬清並肩，他的身體上下起伏著：“阿清，沒事吧。”
“沒事。”馬清心裡有些煩躁，他拿出那隻蘇奴延送的溫潤瑩透的扳指，想讓這隻冰冷的玉能夠解除一下心中的不安。
他雙手脫離馬韁把玩著手上的玉扳指，卻在將全身毛孔聽到的聲音往耳朵裡送。
方琦和方信一直跟在他的左右。走了兩裡地，方琦終於忍不住打破了沉默：“阿清，你看見了嗎，那些鮮卑人的屁股就像生在馬背上一樣。”
“怎麼樣？”馬清一手拉著韁繩，一手把扳指遞給方琦。
方琦接過扳指套在大拇指上：“好東西。”
“把弓拿出來試試。”
方琦從右邊馬鞍的皮囊裡掏出弓，拇指和食指成圓，扳指扣住弓弦拉了一個滿弓：“好用。”
“阿信你也試試。”馬清回過頭對方信道。
方琦將扳指遞給方信。
方信接過扳指，從馬鞍右邊拿出弓拉了一個滿弓：“真是輕巧。”他將扳指還給馬清。
“阿琦，鮮卑人從小就生長在馬背上，騎術固然沒得說。可是他們缺一樣最基本的東西，你知道是什麼嗎？”
“他們野蠻，缺了我們晉人的仁愛？”方琦咬了咬了嘴唇。
“你是聽我對蘇奴延說話了吧。”馬清斜眼看著方琦。
方琦抬手撓了撓額頭。
“仁愛隻是用於教化，兩軍相遇還是要靠實力。”
“這幾百個騎兵隊列非常不整齊。”方信用比以前粗了一些的嗓音道。
馬清不由轉頭看了看方信。他的脖子上喉結越來越凸出，上嘴唇出現了一絲毛茸茸的黑色。
“阿信長大了。”
方信不好意思笑笑。
“阿信說得對。”馬清對方信豎了豎拇指，轉頭方琦道，“不光是鮮卑人。所有胡人都是一個樣，他們廣闊的草原上無拘無束，養成了自由散漫。我們晉人在土地上精耕細作，培養出了兩個胡人沒有的優點，奇技和秩序。”
“這個玉扳指，胡人就做不出來，他們隻能用天然的寶貝和波斯人換。我們晉人就能製作。我們晉人能做出比胡人更厲害的武器。”馬清拿著那個扳指朝兩人揚了揚，“打仗和打架不同。打架靠匹夫之勇，打仗靠紀律和服從，這是晉人的優勢。”
“你們都看到了，這幾百個騎兵隊形尚且不整，萬人作戰更難統一。”馬清伸手朝身後指了指，“晉人要戰勝胡人其實不難。晉人的失敗不是胡人不可戰勝，而是失去了紀律和服從。”
大鼻孔止住腳步，它的頭轉向東南方向，然後張著大嘴嘶鳴了一聲。方琦的黑色蒙古馬也朝著東南方向轉過身子，就像狗一樣伸著脖子嘶鳴，若不是方信拉著韁繩，它就要朝東南方向跑過去了。
方信的那匹紅色龜茲馬隻是轉過頭眨著它的馬眼睛。
“看，有馬群過來。”裘句伸手指著東南方向。
四五裡外一陣黃色煙塵高高揚起，數百匹馬在煙塵中忽隱忽現奔騰而來。地麵微微震動起來，樹上的麻雀爭先恐後衝上天空。它們一邊飛一邊告彆似地朝著馬清他們叫著。
“轟轟轟”沉重的聲音從東南方向，順著淇水兩岸起伏的低矮河床傳了過來。
不到三分之一漏刻的時間，馬群隨著煙塵就來到了兩裡外。
淇水轉彎處的兩個不到兩人高的黃色山丘之間，出現一匹黃驃馬。它飄著馬鬃，沿著山丘之間的淇水朝西北方向慢步跑來。它的後麵出現了一匹棗紅馬和一匹栗色馬，接著是一匹鐵青馬，灰馬，在後麵就是十幾匹馬。
一名騎著棗紅馬，頭戴圓頂氈帽，穿灰褐色窄袖的人出現了，他手上沒有持馬鞭，而是騎在馬背上用兩隻手像趕雞一樣趕著馬。他突然從胯下棗紅馬一躍而到了另一匹花斑馬上。他騎著花斑馬跑到偏離了馬群的幾匹馬前麵，將手朝最前麵一匹金騮馬的脖子一揚，那匹金騮馬就乖乖改變方向，帶著它的馬兄弟們回到了隊列。
更多的馬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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