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乂雙手撐在案桌上，就像他的雙手撐住了他全身的力量一般。他緊咬嘴唇看著案桌。他的視線並沒有聚焦在案桌的圖上，而是穿過了案桌，到了案桌下無限深的地方。
馬清不明所以，他看了看司馬乂，又看伍度。伍度站在司馬乂身邊，一手叉腰，一手放在案桌上，他蹙著眉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司馬乂。
馬清再看王炬。王炬將案桌上的文件全都收起來抱在懷裡。他轉身走到案桌後賬角的一個一人高的紅木箱子邊，從箱子裡抽出第二個抽屜，將文件放進箱子裡鎖好，一邊揣鑰匙，一邊從帳篷後門走了出去。
司馬乂慢慢起身，兩個撐在案桌上的手巴掌也慢慢抬起。他轉過身子，將一隻手的五個手指頭的指尖放在案桌上。他看了看伍度，又看看馬清道：“告訴你們一個壞消息，劉喬被劉琨趕出了豫州，逃到了平氏。”說完，那隻放在桌上的手重重拍了一下案桌。
馬清心裡一沉。
他事先已經從簡雲口中知道了劉琨向幽州刺史王浚借兵驅趕司馬楙的事，也知道司馬楙逃到了豫州。他當時想著劉琨應該就此撤軍罷休，沒有想到劉琨居然一鼓作氣奪了豫州。
這樣，司馬乂就站在了非常被動的風口上。
司馬乂之所以敢西征，是做好了應對東邊司馬越的部署。若看人數和地盤，他有司州，幽州，冀州，徐州，兗州和豫州六個州，實力大過司馬越。
反觀司馬越，他隻擁有並不算完全的三個州，並州，青州和荊州。之所以是不完全，因為除了一個並州，青州和荊州並不完全在他的掌控中。
他的二弟東贏公司馬騰擔任並州刺史和都督，這是集並州軍政於一身的長官。他的三弟高密王司馬略任青州都督，因為不是刺史，因此隻掌控青州的兵馬，並不掌握青州的錢糧和行政。同樣，他的四弟平昌公司馬模也隻是擔任了荊州的兵馬都督。
劉琨的行動，正在讓司馬越扭轉劣勢。
司馬越通過說客奪了司馬楙的徐州都督之位，也就拿到了徐州的軍權。他得了徐州，掌控的軍隊就增加到了四州，而司馬乂失去了徐州，掌控的軍隊就由六州降成了五州。
冀州的司馬劉琨向幽州刺史王浚借兵，然後奪取了豫州。這一連串的動作，標誌著司馬乂對冀州，幽州和豫州三州的控製也名存實亡。他能掌控的地盤隻有司州和兗州。
兗州刺史苟曦是範陽王司馬虓的老部下。苟曦又是毫無底線隻認權力的人。實際上司馬乂權力所及就隻有司州。
司馬乂看似銅牆鐵壁的部署已經千瘡百孔。
馬清的眼前出現了劉琨英姿勃發的麵容，苟曦那張鷹隼一樣的臉，王浚那張留著三寸胡須的白皙的臉，最後是劉喬那張沒有皺紋的狹窄的臉。
劉琨，幽州刺史王浚，兗州刺史苟曦到底意欲何為，馬清在心裡想。
“劉輿投向東海王了？”伍度蹙著眉看著司馬乂，表情就像受到背叛的女人一樣。
馬清從簡雲處已經知道，範陽王暴卒後，長史劉輿又有一係列的騷操作。
劉輿秘不發喪，又殺了被囚禁在這裡的成都王司馬穎，再繼續以範陽王的名義發布命令。
為了維護冀州的穩定和蒙蔽司馬越，短時期內劉輿這麼做是合理的。可是他興兵朝司馬楙和劉喬進攻，其心思已經昭然若揭了。說明範陽王的死和他有很大的關係，而他和司馬越也脫不了乾係。
“孤一直以為，男人做事不應該後悔，可是孤卻有一件後悔的事。孤後悔自己有眼無珠，沒有看出司馬越這個老奸巨猾的老賊。”司馬乂呲了呲牙，握住拳頭狠狠地打在桌案上。
郜冼身子一動不動，眼睛卻睜開了，那黑黑的眼睛就像平整的地麵突然出現了兩個黑洞似地。阿洪打著瞌睡的身子就像突然被針頭紮了一下。他猛一抽搐，直著身子看向司馬乂。
前帳的簾子也掀開了，祁瑩一手舉著簾子，他伸著頭，瞪著一雙疑惑的眼睛往裡看了看，然後走了進來。他的身後跟著王堅。
“殿下，彆自責了。”伍度的嘴巴歪著動了動，臉撇到了一邊。
“阿度，其實孤不恨司馬越，孤恨沒有聽你的勸。”司馬乂抬頭看著帳篷頂。頂上有一個沒有封閉的直徑約一尺半的洞，是留著帳篷裡通風的。此時從那個洞看出去，隻看見浩瀚蒼穹滿是星星的一尺半的天空，讓人有一種比坐井觀天還沉悶的壓抑感。
伍度將上下兩片薄嘴唇都包在嘴裡，那樣子好像在忍著淚水。
“要是聽了你的勸，孤就不會讓他擔任領中書監，司空之職，更不會讓他在我的軍隊四處安插他的人。”司馬越垂著頭拍著伍度的肩膀，一副內疚的樣子，“他媽的，連孤的殿中三衛都是他的人。”
“當初這個老賊天天往殿下府上跑。”王堅張著肥肥的嘴唇粗著嗓門，“還說他這把老骨就是為殿下而活，還說要…”司馬乂看也不看王堅，猛地伸出手臂朝王堅攤開手巴掌。
祁瑩的手臂就像張開的翅膀一樣，用手背輕輕打在王堅的腿上。王堅像受驚的哈士奇一樣瞪著泡眼睛。
後麵的話一定是不能說的犯忌的話。馬清的心裡暗罵王堅草包，此時也不得不裝作好像小腿上有癢癢似的，彎腰去聚精會神的撓癢起來。
“田恩那裡怎麼樣？”司馬乂將手背在身後冷冷地問。
“準備好了，五千步兵也分出來了。”王堅朝司馬乂彎腰拱手道，“還收集了一百條船。”
司馬乂彎腰拿起紅筆，在圖上的田恩名字上劃了一個圈，又從圈上劃了兩個紅色箭頭指向對麵的敵營。一個箭頭從橋上過，一個箭頭從水上過。
這時，大帳後門打開了，王炬又走了進來，他用顫抖的聲音朝司馬乂喊了一聲：“殿下，不好了。”
“鎮靜，怎麼這麼沉不住氣。”司馬乂訓斥道。
“是。”王炬吞了一口口水，甩著手邁著大步子來到司馬乂麵前，張著嘴欲言又止。
“什麼事？”司馬乂朝王炬挑了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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