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突兀地出現了兩隻烏鴉，它們的羽毛漆黑，像是從黑暗的地獄裡飛出來，每一根羽毛都像帶著地獄的味道。此時明晃晃的陽光下，反射出詭異又不祥的光。兩隻烏鴉有力地拍打著翅膀，那“撲哧撲哧”的聲響，每一次振動都如同重錘，狠狠敲擊在祁瑩的心臟上。
祁瑩嘴唇微微顫抖，眼神中滿是驚恐與祈求。他口中念念有詞，祈禱上天能保佑他。他在心裡暗暗發誓，以後一定好好做人，做個徹頭徹尾的好人，做個心懷善良的人。他此時非常虔誠，隻要讓他活著，他願意上刀山下火海，赴湯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雙方箭雨如蝗蟲般遮蔽了天空，金屬破空之聲在耳畔呼嘯了兩個漏刻。他躺在冰冷的血泥浸透的青石板上，身體躲在兩具屍體下麵，兩隻手上沾滿屍體上滲出的血絲。他的嘴唇顫抖著，喉頭滾動著不斷祈禱。他念著祈禱的話，耳朵卻一直聽著箭矢的聲音，他擔心箭矢從兩具屍體之間的縫中落下來。
終於，他在幾乎要瘋了的緊張中，等來了上天的眷顧。
“東軍上城了！”城牆上突然爆發出一聲驚恐的喊聲，“城破了”長樂宮舊牆方向也爆發出驚恐的聲音，“東軍進來了。”“快頂住。”“快跑。”
箭雨驟然稀疏，稀稀拉拉的破空聲像是大暴雨後的快要停止的小雨。祁瑩那濕乎乎有些粘稠的睫毛顫了顫。他喉結劇烈滾動著咽下唾沫，剛才恐懼的心跳變成了狂喜的心跳，嘴巴又哆嗦起來，加快地祈禱。
似有千軍萬馬衝了過來。馬蹄聲如悶雷碾過青石板。祁瑩伸出既疼痛又麻木的手去推壓在身上的屍體。
他的手滑膩膩的滿是粘稠的血。他無法推動兩具屍體，他的身體軟弱得沒有半點力氣。但是他意識到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他使出渾身的力氣，牙齒將嘴唇咬出一道深紫的齒痕。他將滿是血的紅手從兩具屍體的中間伸出來，就像小草從石頭縫裡鑽出來一樣。
長樂宮年久失修的舊牆被騎兵馬蹄震動得“嗡嗡”直響，就像要倒塌一般。祁瑩剛才還狂喜的心又突然跌到了深穀，這牆又大又厚，可彆倒下來啊，要是倒下來他可又活不了了。他又怪這些騎兵，他媽的，跑那麼快乾嘛，存心把牆震倒要謀害老子嗎。
祁瑩突然劇烈抽搐起來，他張開他紅紅的血手使勁擺動，就像在屍體上突然開出了一朵火紅的地獄之花。他使出全身的力氣，喉間擠出破碎的氣音：“我是祁…”他的話還沒有完全出口，整個人就昏了過去。
祁瑩暈過去時，馬清正勒緊韁繩，帶著六十幾名騎兵如旋風般朝未央宮衝去。
當汪蒼說出那句“也不知道我們前麵的那批弟兄怎麼樣了”話時，馬清心裡一動，遠遠的前方傳來的廝殺呐喊聲此起彼伏。他意識到戰爭還沒有結束，他將注意力再次轉到了戰事上。
王瑚的八千騎兵正源源不斷地從三丈高的門洞中湧入，鐵甲折射著冷冽的日光，棕色皮甲帶著黃昏的血色。他們甫一進門洞便如潮水般分作南北兩股，爭先恐後往縱深插。
延綿不斷的馬蹄聲猶如泄洪的洪水一樣在寬闊的通道裡炸開，然後一路狂奔而去。然而，聲音的洪水卻像在西南和西北方向遇到了閘門，再也無法向前。
馬清抬頭看了看西南和西北兩個方向。隻看見長樂宮高大的舊牆延綿而去，牆頭一些枯黃的野草隨風搖曳。傳來的隱隱喊殺聲不是短兵相接，武器相碰的鏗鏘廝殺，而是弓弦震顫的嗡鳴與箭矢破空的尖嘯。
他的視線轉到門洞對麵長樂宮舊牆的門闕。門闕的兩扇門之間似乎有一點綠色。隨著隆隆而去的騎兵掀起的一陣陣旋風，那點綠色隨著旋風微微點著頭。
騎兵們像被無形柵欄圈住的羊群。他們機械地跟著大部隊往南北分流，卻無人抬眼望向那道陳舊的門闕。好像那裡是不能進的南牆一樣。
馬清滿是汗水和血跡的手輕輕拍了拍王誠的肩膀。王誠以為馬清還有什麼吩咐，抬起他那張壯實的黑臉看著馬清。
“弘先，你就好好坐在這兒，等著我們的步兵。”馬清低聲道。
“我也…”王誠身子往上一挺，身子又猛地一顫，傷腿傳來鑽心刺痛讓他不得不又坐了下去。他伸手捂著那條傷腿，齜牙咧嘴地倒吸冷氣，額角青筋突突直跳。
“老實坐著彆動！”馬清又拍拍王誠的肩膀。他彎腰從地上撿起一支長槊，腰間刀鞘和鐵甲葉子相碰發出叮當的金屬聲。
王誠不甘地眯縫著眼，他的黑眼珠子隨著馬清不停地轉動。
馬清轉身走向大鼻孔。他抬起左手準備去扶馬鞍，傷處一陣火燎般的灼痛讓他額頭瞬間沁出冷汗，後槽牙咬得咯咯響。他皺著眉盯著馬鞍上斑駁的汗漬，想著如何上馬。
大鼻孔打了個響鼻，轉過頭來，睜著馬眼睛看了看他。馬鬃掃過馬清的手背，癢得像有螞蟻在爬。大鼻孔呼地回過頭去卷曲著四肢跪了下來。
馬清抬起右腿跨上了大鼻孔的背，他忍著痛慢慢伸手抓住韁繩，他輕輕抖了抖韁繩。大鼻孔站起高大的身軀一陣嘶鳴。
馬清朝著兩個屯長大喊一聲：“祁泰，蓋崖，帶著能騎馬的弟兄跟我來。”他說著，雙腿磕了磕馬肚子。
大鼻孔猛地一蹬地麵，雙腿如離弦之箭般朝著長樂宮那巍峨的門闕狂奔而去。它的鼻孔隨著急促的呼吸一張一合。
方琦，汪蒼，方信三人早已上馬，此時也帶著馬緊隨其後。祁泰和蓋崖則各自扭頭，朝著自己的屯隊大聲呼喊。八十多名騎兵各持武器接二連三上了馬。馬蹄聲如雷鳴般響起，甲胄在陽光下泛著冷光，馬上之人的臉上都透著肅殺之氣。
從空中俯瞰，王瑚分南北的騎兵就好像一張弓，而馬清的八十多名騎兵就像搭上弦的箭一般。箭頭直指長樂宮舊門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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