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顒雙手緩緩放下了韁繩，指尖觸碰到皮質的馬韁繩時，手心微微出了一層細汗，顯露出一絲鬆弛後的緊張感。
馬清“嗖”地揮刀，將韁繩一挑。那刀鋒在陽光下閃爍著寒光，那根韁繩便如被磁石吸引般飛起。他五指倏然收攏，將韁繩緊緊攥在掌心，皮革粗糙的質感立刻傳遞過來。他腰身向左輕巧地一擰，整個上半身隨著動作微微側傾，形成一個流暢的弧線。隻聽得“鏘”的一聲輕響，長刀已穩穩滑入腰側的刀鞘，動作一氣嗬成，刀鞘與馬鞍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司馬顒端坐在馬背上，胸膛微微起伏，平複著方才狂奔帶來的喘息。
“孤正是河間王。”司馬顒開口，聲音深沉穩重，帶著曆練的從容與不容置疑的底氣。即使之前他慌亂飛奔的急促呼吸還未完全平複，此刻的語氣卻讓人難以將他與剛才狼狽逃竄的模樣聯係起來。微風掠過他的麵龐，將他的散發吹得飄了起來，“年輕人，你叫什麼名字？”
馬清一手緊握著兩匹馬的韁繩——那匹屬於司馬顒的蒙古馬韁繩正牢牢在他掌中，另一手則熟練地輕輕一帶自己的大鼻孔。他身體的動作與韁繩的牽引完美同步，大鼻孔順從地調轉了方向。
做完這一切，馬清才稍稍側身，向著司馬顒的方向欠了欠身，姿態恭敬卻不卑不亢，聲音清晰而平穩：“在下馬清。”他欠身的幅度恰到好處，既表達了禮節，又不至於在馬上失去平衡，顯露出良好的騎術和分寸感。陽光落在他年輕的臉龐上，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輪廓。
司馬顒的身體在馬背上微微晃動了一下，似乎是想調整坐姿，又或是剛才的顛簸尚未完全平複。他下意識地急忙用雙手緊緊抓住身前的馬鞍前橋，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他穩住身形，目光在馬清身上再次逡巡了一遍，從那張年輕的麵孔到他樸素的鐵甲胄，再到那匹其貌不揚卻異常神駿的條支馬，眼神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思索。
“阿乂長沙王司馬乂）身邊有個特屯屯長，就是你？”他的尾音微微上挑，像是在陳述一個已知的事實，又帶著求證的味道。
馬清簡短地應道：“正是，殿下可能還不知道，馬清已經是部司馬了。”語氣裡沒有一絲猶豫，眼神堅定而清澈，眉宇間透著年輕將領該有的英氣。
就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兩匹馬在他的牽引下，蹄聲噠噠，幾乎同步地完成了調頭，並排麵向了來時的方向。馬清能感覺到手中韁繩傳來蒙古馬輕微的抗拒力，他不動聲色地稍稍收緊了手指，傳遞著不容置疑的掌控。
“年輕有為。”司馬顒的嘴角似乎向上扯動了一下，形成一個極其短暫、含義不明的弧度，像是讚許，又帶著一絲高位者俯視的意味。他的視線再次掃過馬清，然後目光投向更遠處那片蔥鬱的樹林方向，“那是你的人？”他問道，聲音恢複了之前的平穩，聽不出太多情緒。
三四百步外，方信穩穩端坐在那匹神駿的紅色龜茲馬上，那馬匹的紅色鬃毛在陽光下如同燃燒的火焰，帶著馬鞍右側斜指天空的長槊，正以一種不疾不徐的常步向這邊行來。隨著距離的縮短，他身上覆蓋的魚鱗鐵甲每一片葉子就像魚鱗一樣清晰可見，甲片互相摩擦、撞擊，發出細碎而富有節奏的“嘩啦、嘩啦”聲。
“是。”馬清再次給予肯定的答複。同時，他雙腿內側極其輕微地一磕自己坐騎大鼻孔的腹部，一個細微到幾乎無法察覺的動作指令。通人性的大鼻孔立刻領會，揚起頭顱，順從地邁開了穩健的步伐向前走去。隨著大鼻孔的前行，馬清手上拉著的、屬於司馬顒的蒙古馬韁繩也被帶動，那匹蒙古馬也隻得無奈地跟著邁開了步子。韁繩繃緊，傳遞著一種不容抗拒的牽引力。
馬蹄踏在青草覆蓋的泥土上，發出沉悶而規律的“噗噗”聲。司馬顒的身體隨著馬匹行進的節奏自然地上下起伏著，他的腰背挺得筆直，努力維持著王者的儀態。他側過頭，目光落在馬清線條剛毅的側臉上，語氣平淡得如同在談論天氣，絲毫聽不出階下囚的惶恐與不安：“你準備把我帶到哪兒去？”他的手指看似隨意地搭在馬鞍上，指節卻依舊有些僵硬。
馬清一邊駕馭著馬匹前行，一邊沉穩地回答，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司馬顒耳中：“馬清奉命，請殿下去見長沙王殿下。”說著，他動作流暢地從腰間懸掛的皮囊中取出遠遊冠。他伸手穩穩地將冠遞向司馬顒。
“嗯。”司馬顒喉間發出一聲低沉含糊的回應。他伸出保養得宜卻在此刻沾染了些許塵土的手，接過了那頂遠遊冠。他的目光落在冠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皮革的紋理，眼神變得有些複雜，似乎在辨認，又似乎在掂量這頂冠冕此刻所代表的屈辱與轉機。他微微咬住了下唇，力道之大使得唇瓣瞬間失去了血色，留下幾個清晰的齒痕。
他沉默了幾息，才用一種帶著自嘲和幾分宿命感慨的口吻低聲道：“本來是我要活捉阿乂的，現在我卻被你捉了，真是時運不濟的一場意外啊。”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他抬起手臂，動作略顯僵硬地用冠冕兩側垂下的青色絲絛繞過自己的下巴，在頜下打了個結，將遠遊冠固定在了頭頂。隻是，他原本梳理整齊的發髻在奔逃中早已散亂，此刻縷縷烏黑的發絲不受束縛地垂落下來，拂過他略顯蒼白的臉頰和頸項，與那頂端端正正的冠冕形成了鮮明的、帶著諷刺意味的對比——身份猶在，體麵卻已支離破碎。
馬清保持沉默，目光未曾離開前方，駕馭著大鼻孔馬穩步向前。馬蹄踏碎枝葉，草葉上的露珠被驚起，如同細碎水珠濺落，噴薄出鮮活的生氣。空氣中夾雜著清新的草木香味，伴隨著小溪流水的潺潺聲，加上遠處偶爾傳來的鳥鳴，整個原野生機盎然，令人心曠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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