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娘那壯實的身影也出現在通往庭院的門口。她甩動粗粗的雙臂朝大門走去。
一陣清脆而有節奏的“啪啪啪”聲從大門方向傳來。那是門環被叩擊的聲響。不同於男子敲門的急促有力,這聲音舒緩、輕柔,帶著一種特有的韻律,一聽便知是女子的手在輕叩。
苦娘邁開大步走向大門。她壯碩的身軀擋在門前,像一座敦實的小山。她將厚重的大門拉開一道僅容一人的縫隙,兩隻粗壯的手臂抬起,穩穩地把住兩扇門的邊緣,那姿勢,活脫脫就像後世健身房裡使用蝴蝶機在做夾胸動作,充滿了力量感。
她的頭和半個身子探出門縫,與門外的人低聲交談了幾句。
很快,苦娘縮回身子,將大門重新合攏,隻留下黑魚還在門邊焦躁地來回踱步,尾巴搖得像風車,喉嚨裡發出急切的“嗚嗚”聲。
苦娘快步走回正廳,來到案桌對麵,伸手指著大門方向,聲音洪亮地稟報道:“馬嫂,門外來了位女公子,瞧著氣度不凡。她說她叫祖徽,還帶著兩個侍女。說是……特意來賀咱家喬遷之喜的。”
“女公子?祖徽?”馬袁氏那雙剛剛還沉浸在悲喜交加中的眼睛瞬間瞪圓了,裡麵充滿了茫然和不解。她下意識地看向馬清,眉頭緊緊蹙起。
袁通的嘴角卻幾不可察地向上微微一撇,勾勒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弧度,眼神裡帶著一絲了然和揶揄。
“我這搬家隻告訴過隊裡的兄弟,沒有告訴過其他人啊。”馬清下意識地避開他們的視線,不解地低聲嘟囔著。
“她是什麼人啊?”馬袁氏歪著頭,目光如同探照燈般在馬清臉上來回掃視。
“是豫州刺史祖使君的胞妹。”馬清迎著馬袁氏的目光道。
“那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請人家進來!大熱的天,讓人家在門外曬太陽?”馬袁氏低呼一聲,臉上瞬間換了神色,她朝著馬清一揚下巴,語氣急促地催促,“太失禮了。”
“唉!”苦娘習慣性地應了一聲,轉身就要去開門。
“等等!”馬袁氏連忙叫住她,“苦娘,讓阿清自己去迎!”她迅速環顧了一下四周,目光落在案幾上那些尚未收拾乾淨的碗碟上,“你快來,咱們趕緊把這桌子上的碗收拾一下。”她一邊說著,一邊已經動手開始整理。
“我來!”袁通立刻應聲。他迅速將紫玉圓徽重新掛在脖子上,動作麻利地迭起幾隻空碗,幫著收拾起來。
馬清紫玉圓徽插進腰帶裡,又往裡按了按,確保它不會輕易顯露。他又下意識地低頭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半舊的藏青色直裰衣襟,邁開步子,朝著大門方向走去。
黑魚見他走來,更加興奮了,尾巴搖得幾乎要飛起來,小跑著跟上他,仰起毛茸茸的大腦袋,對著他“嗷嗷”叫著。
馬清走到門前,手搭在門閂上輕輕一抽。接著,他雙手分彆抓住兩扇厚重的門板,如同在健身房裡擴胸般,沉穩而有力地向兩邊擴。
祖徽高挑而窈窕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祖徽的麵容如同初綻的玉蘭,帶著盈盈的、仿佛能融化夏日燥熱的笑意。這笑意極其精準地、牢牢地鎖定在了馬清的臉上。陽光斜斜地打在她的側顏,清晰地勾勒出她精致的輪廓。隨著唇角彎起的弧度,她眼尾下方那顆小小的、如同墨點暈染般的黑色小痣,也隨之微微地、不住地跳動著,像一隻棲息在花瓣上的靈動小蝶,平添了十分的生動與俏皮。
她上身是一件華貴的緙絲鶴紋半臂外罩。半臂的領口和袖口鑲著同色係的精致滾邊,針腳細密如發絲。內裡隱約可見一件質地如雲般柔軟、顏色素雅的淺碧色襦衫。
高聳的胸脯前,垂著一條通體瑩潤、毫無雜質的羊脂白玉魚佩。隨著她輕微的呼吸,玉魚佩便輕輕晃動,如同山澗溪流般的光澤,帶來一絲視覺上的清涼感。
下身則是一條長及腳麵的“退紅”裙。那是一種極其淡雅、仿佛被山泉反複漂洗過的茜紅色,柔和得像天邊最後一抹晚霞,將她的腰肢襯托得不盈一握,更顯下身線條的修長挺拔。
深紫色的錦緞裙帶束在腰間,上麵掛著一隻小巧玲瓏的透雕金絲香囊。香囊呈鏤空球狀,繁複的纏枝花紋中透出內裡深色的香丸。一股清幽、微帶甜暖氣息的零陵香的芬芳,正從那香囊的孔隙中嫋嫋逸出,如同無形的絲帶,強勢地、卻又優雅地彌散在門口燥熱的空氣中。
她的發髻梳得極高,一絲不亂,烏黑如墨,上麵兜著一頂精巧絕倫的銀絲步搖冠。那冠底以細若毫芒的銀絲盤繞成花枝狀,上麵綴滿了細小的、打磨得光可鑒人的銀葉和瑩潤的米粒珍珠。隨著她微微頷首的動作,那步搖便如同真正的孔雀在陽光下徐徐開屏般,枝顫葉搖。流光溢彩,貴氣逼人,幾乎奪走了周遭所有的光線。
她的身後,稍近些的是阿青,穿著一身乾淨利落的青灰色窄袖麻紗短衣,同色長褲,足蹬布履。她微微垂著頭,神情恭謹,雙手穩穩地向上托舉著一個由兩個螺鈿漆盒重疊而成的禮盒。
阿青的後麵稍遠些,是小琴。她同樣穿著方便行動的褐黃色麻紗短衣,此刻正一手拉著三匹駿馬的韁繩。
那匹花斑馬認出了馬清,抬著頭興奮地張著大嘴朝馬清嘶鳴了一聲。
小琴的身量比阿青略高些,身形也更顯窈窕,原本略帶稚氣的臉龐如今線條清晰了許多,褪去了幾分青澀,多了些亭亭玉立的少女風韻,眼神也比從前沉穩了些許。
祖徽主仆三人瞬間成為了整條街巷的焦點。原本嘈雜的市聲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按低了音量。
大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無論是肩挑沉重貨擔、汗流浹背的小販,還是臂彎挎著竹籃、步履匆匆的婦人,亦或是搖著蒲扇、在樹蔭下閒話的街坊,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目光像被磁石吸引般,齊刷刷地投向馬家門前這耀眼的一幕。
幾個穿著湖綢或杭綢長衫、頭戴方巾的讀書人,原本正聚在一起高談闊論。此刻他們的目光在光彩奪目的祖徽和門口站著的、衣著樸素甚至略顯寒酸的馬清之間來回逡巡,充滿了驚詫和探究。
他們互相交換著意味深長的眼神,用扇子半掩著嘴,壓低聲音議論起來。那眼神裡,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對馬清的驚愕、審視以及濃濃的、幾乎化為實質的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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