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娘在廳堂門口站定，胸膛起伏著，但她的氣息雖急卻並不紊亂。
她抬起一隻粗壯的手臂，用粗大的手指指向大門方向，聲音洪亮地稟報道：“馬嫂，門外來了兩個人！一個吊著膀子，另一個是個胖子，下巴上留著短胡須，手裡端著個漆盒，說是來賀喬遷之喜的！”
“那吊著膀子的人，臉上是不是……還有顆顯眼的大黑痣？”馬清眉頭瞬間鎖緊。
“對！對！”苦娘用力點頭，伸出粗大的手指在自己的右臉頰上比劃著位置，“就在這兒！老大一顆黑痣。那痣上還……還支棱著幾根黑毛呢！”
“祁瑩！”馬清和祖徽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喊出了這個名字！話音未落，兩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轉向對方，視線在空中短暫交彙。
馬清沉吟著，手指無意識地在案幾邊緣快速敲擊了幾下。隨即，他抬手指向那座百鳥朝鳳的屏風，對祖徽低聲道：“阿徽姐，這個人和我有過節，你……還是先到屏風後暫避。正好也聽聽，他突然登門，所為何事？”
祖徽細長的眉毛倏然向上挑了一下，那是一個極其細微卻充滿力量感的動作。她沒有絲毫猶豫，乾脆利落地一點頭：
“好。”她聲音簡潔有力，轉身的動作也透著一股利落。
“阿母，煩勞你先帶阿徽姐去後麵。”馬清轉向母親，語速加快。
“大娘子，隨我來。”馬袁氏鬆開握著祖徽的手，轉身就引著祖徽快步朝屏風後走去。她的腳步雖快卻竭力不發出太大聲音。
阿青將案幾上兩隻漆盒疊放在一起。她彎下腰，雙手抱住兩隻漆盒。小琴急忙上來抱起了一隻。
兩人亦步亦趨地緊跟在祖徽身後。一行人迅速地繞過那座巨大的屏風，身影消失在屏風後。屏風上原本淡雅的百鳥圖案，此刻顯得有些詭異。
“苦娘，”馬清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脊背，“去請他們進來吧。我就在這裡候著。”他揮了揮手，示意苦娘快去。
“哎！”苦娘應了一聲，立刻轉身，邁開大步，像一陣旋風般再次朝大門快步走去。她健碩的身軀走起路來肩膀微微左右搖擺，像一隻在陸地上昂首闊步的大鵝。
午後的陽光透過庭院裡稀疏的桑樹枝葉和幾棵棗樹的縫隙，在她寬闊的背上投下斑駁跳躍的光影，隨著她的走動，那些光斑和陰影飛快地滑過她粗布衣裳的紋理，仿佛為她披上了一件會流動的光影花衣。
就在苦娘的身影即將穿過庭院中央時，庭院裡那短暫的死寂被一聲極其輕微的、卻異常清晰的脆響打破——“鐺”！
這聲音極其細微，像是極遠處瓦片被什麼東西輕輕磕碰了一下，又像是小石子落在屋瓦上彈跳的聲音。但在剛剛經曆了蟬鳴驟停、一片死寂之後，這聲音卻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馬清高度警覺的耳中不啻於一聲驚雷！
馬清渾身肌肉瞬間繃緊，幾乎是本能地、猛地抬頭，目光如電般射向聲音來源——西廂房的方向！
然而，迎接他的是正午時分西廂房屋頂上一片刺目的白熾光芒！那傾斜的瓦片被烈日烤得滾燙，反射出炫目的白光，如同一片燃燒的鏡麵，狠狠地刺入他的瞳孔。
馬清隻覺得眼前驟然一花，他下意識地抬起手，用手掌搭在眉骨上方，勉強遮擋住那毒辣的陽光，眯縫著眼睛，強忍著不適，再次努力向上看去。
屋頂上，除了那一片片被驕陽炙烤得仿佛能煎熟雞蛋、亮得刺眼的青灰色瓦片，在熱浪中微微扭曲著空氣，再也看不到任何異常活動的物體。
幾隻麻雀的影子在極遠處的天空劃過，顯得渺小而無關緊要。
馬清緩緩收回目光，重新投向大門方向。他的耳朵，此刻卻像最靈敏的獵犬般豎立起來，所有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在西廂房的屋頂區域。
那上麵，似乎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但這種寂靜並非空無一物，而是一種仔細去聽仿佛什麼都沒有，可一旦精神稍有鬆懈，又仿佛能捕捉到一絲極其微弱、難以形容的動靜，這若有似無的動靜，像一根無形的絲線，纏繞在馬清的神經上，讓他無法真正放鬆下來。
庭院裡蒸騰的熱氣裹挾著塵土和草木被曬焦的氣息，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胸口。
苦娘已走到大門附近。她伸出粗糙的大手，安撫性地拍了拍喉嚨裡滾動著低吼的黑魚那碩大的頭顱，然後才伸手拔掉門閂。
伴隨著木頭摩擦的“吱呀”聲，苦娘緩緩拉開了那兩扇早已脫了漆的大門。
一道身影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側身閃了進來，動作帶著一種敏捷。正是吊著一隻胳膊的祁瑩！
他上身套著一件質地輕薄、近乎透明的白色輕容紗直領對襟衫，透過薄紗隱約可見裡麵襯著的素色中衣。下身穿一條異常寬大、褲腿散開如同裙擺的“大口褲”。
夏日的熱風似乎對他毫無影響，臉上那顆長毛的大黑痣格外醒目。他進門時，臉上擠出一個看似禮貌實則帶著幾分油滑的笑容，朝著開門的苦娘象征性地彎了彎腰。
他並不是胳膊受傷，而是中箭在前胸上，隻是為了避免左胳膊的動作扯裂前胸的傷口，才將胳膊吊著固定。
緊隨在祁瑩身後，一個健壯的身影也擠了進來，是王堅。
他上身裹著一件淺碧色、質地光滑的絲質單衣，下身同樣是寬大的散腿褲。他手裡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尺許見方的、描著金漆圖案的精致小漆盒。
黑魚四肢緊緊抓住了石板地麵，指甲在縫隙中摩挲出一陣細微刺耳的聲響。它渾身繃緊，肌肉一塊塊地隆起，仿佛一條活生生的岩石巨蛇，喉嚨裡發出粗糙低沉的“哦哦”聲。
祁瑩看著黑魚，身子往後一縮。苦娘上前彎著腰，她一手抱住黑魚的脖子，一手朝祁瑩揮著讓他快走。
祁瑩一邊低頭看著黑魚，一邊搖擺著身子快速經過。王堅一邊低頭看著黑魚，一邊緊緊跟在祁瑩的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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