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令人窒息的靜默持續了大約一息，伍度終於動了。
他身體微微前傾。他眼中剛才那一閃的女人一樣的柔媚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銳利、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炯炯光芒。他聲音低沉而清晰：“阿清，殿下身邊，環顧左右……唯有你，最是合適！”
“伍公！您……您可千萬彆拿我馬清開這等玩笑！這……這玩笑可開不得！”馬清連連擺手，身體下意識地向後縮了縮，仿佛要避開這突如其來的“重任”。
伍度臉色一正，手中拂塵猛地向上一揚，雪白的塵絲在空中劃出一道淩厲的白光，帶著破風之聲。
“我豈會拿這等軍國大事玩笑！”他語氣斬釘截鐵，目光灼灼地盯著馬清，“此乃天時、地利、人和彙聚於你一身！幾件事情，都恰好趕在了一起！”他扳著那白皙纖細的手指，開始條分縷析，語速加快，帶著不容反駁的邏輯力量：
“其一，殿下早有此意！之前殿下就有心讓你提前結束休沐，趕赴中原效力，是我念在你勞苦功高又負傷未愈，才在殿下麵前為你打了埋伏，多爭取了些時日！”他伸出一根手指。
“其二，功勳卓著！此番西征長安，殲滅河間王逆賊，你馬船嶽當居首功！生擒河間王，力挽狂瀾！如此大功，豈能不賞？從六品部司馬擢升為五品郡守，名正言順，理所應當！”第二根手指豎起。
“其三，人脈通達！你與士稚祖逖）相交莫逆，情誼深厚，豫州方麵必能傾力配合！你與兗州的苟道將苟曦），幽州的王彭祖王浚），並州的劉越石劉琨），皆有過直接的交道，深知其秉性手段！這東平郡，地處兗州咽喉，毗鄰豫州，正是要你居中聯絡，協調四方！”第三根手指也立了起來。
“其四，才乾卓絕！你的統兵之能，應變之智，殿下與我有目共睹！鎮守一方，扼守要衝，非智勇雙全者不可為！”他豎起第四根手指，最終，那隻依舊帶著蘭花指韻味的手，直直地指向馬清的臉，語氣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篤定：“環顧殿下身邊文武，能同時滿足以上諸般條件的，除了你馬船嶽，還有何人？！這東平太守之位，舍你其誰？！”
這一番話，有理有據，氣勢逼人，將馬清所有的退路都堵得嚴嚴實實。
馬清看著伍度那因激動而微微泛紅的臉頰和閃爍著精光的眼睛，心中明鏡一般：這哪裡是商量，分明是逼他表態罷了！
他重重地一拍自己結實的胸膛，發出沉悶的“嘭”的一聲：“伍公！您早說這是殿下的意思，讓我馬清去東平不就完了嘛！何必繞這麼大個彎子，費這許多口舌？”
他聲音洪亮，帶著軍人特有的爽直：“我馬清是什麼人？殿下的命令就是軍令！軍令如山！莫說是去東平當太守，就是讓我去龍潭虎穴，我馬清也絕無二話！聽令行事便是！”那拍胸脯的動作，既是表態，也帶著點被“戲弄”後的粗豪發泄意味。
伍度臉上的嚴肅瞬間融化，如同春冰乍破，露出一個極其滿意的、帶著幾分得意和狡黠的笑容。
“我說了嘛，”他聲音又恢複了那種帶著點矯揉的親昵，伸出一隻小手，用掌心輕輕捂住嘴，咯咯地低笑了兩聲，眼波流轉，“今日登門，乃是朋友私聊。我是真心實意來聽你船嶽的意見的。你要是不願意，覺得為難，我絕不會勉強，更不會上報殿下。”他眨巴著眼睛，一副“我很尊重你”的模樣。
馬清看著伍度這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姿態，心中一陣膩煩，暗道：這伍度，骨子裡終究還是個女人性子，把路都給我堵死了，還假惺惺地說要聽我意見，真是……他懶得再與對方做無謂的口舌之爭，更不想戳破這層虛偽的麵紗。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那點不快，臉上擠出幾分認命般的豁達笑容，朝著伍度拱了拱手：“既然伍公您都分析得如此透徹，句句在理，斷定隻有馬清最為合適……那清，還有何話可說？自然是恭敬不如從命了！”
“好！痛快！”伍度猛地一拍大腿，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仿佛解決了一個天大的難題。
他手中拂塵極其自然地朝著馬清的方向輕輕一甩，那動作輕盈柔美，宛如女子用手帕向情郎打招呼一般，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親昵。
“我就知道！船嶽你是明白人！識大體，顧大局！”他站起身，順勢將拂塵優雅地搭在自己一側的肩膀上，雪白的塵絲垂落，與他潔白的葛衫相映成趣。
他微微撅起紅潤的嘴唇，像是在認真思考，又像是在拋出一個誘人的餌食：“嗯……五品的東平郡太守，這職銜是定了。軍階嘛……”他故意拖長了調子，那雙女人般的眼睛緊緊盯著馬清的表情變化，“自然也要匹配……我看，就……討寇將軍！如何？”他微微歪著頭，瞪大眼睛看著馬清，那神情，仿佛真的是在誠懇地征求馬清的意見，等著他點頭或者搖頭。
馬清看著伍度這副“明明一切都安排好了還非要裝模作樣商量”的姿態，心中隻覺得無比荒謬，又有些可笑。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混合著無奈、了然和一絲嘲諷的笑容，朝著伍度隨意地揮了揮手，仿佛在驅趕一隻煩人的蒼蠅。
“伍公，您看著辦就行。為國效力，為殿下分憂，是我等本分。個人的榮辱升遷，算得了什麼？不重要，不重要！”
“好！船嶽果然高義！”伍度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仿佛馬清的“不在乎”正合他意。他也利落地站起身，寬大的葛布白衫隨著動作輕輕擺動。
“那我這就回去擬寫文書，即刻上報殿下！”他一邊說著，一邊踱步繞過矮幾，走到還未來得及起身的馬清身邊。一股混合著沉水香清冽和某種名貴頭油淡香的馥鬱氣息，隨著他的靠近撲麵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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