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鐵鎖鏈在穹頂垂下的刹那,林澈喉間泛起鐵鏽味。他望著掌心那道剛愈合的劍傷,傷口處浮現出淡金色紋路,如同被強行烙進血肉的符咒。這是踏入試煉場的第三個時辰,周遭的白霧始終保持著詭異的濃度,既不會稀薄到露出邊界,也不會厚重到阻礙視線,仿佛有雙無形的手在精準調控著這一切。
“滴答...滴答...”
水珠墜落的聲響從四麵八方傳來,卻始終找不到源頭。林澈握緊腰間的青鋼劍,劍鞘上雕刻的雲紋突然發燙,那些原本靜態的紋路竟開始緩緩流動,像是活過來的蛇。他猛地轉身,隻見白霧中浮現出一道纖細的身影,素白的裙裾在氣流中微微顫動,發間彆著的銀蝶步搖折射出細碎的光。
“阿澈,你終於來了。”
蘇晚晴的聲音帶著水汽的溫潤,可當林澈看清她瞳孔時,心臟驟然縮緊。那雙曾經盛滿星光的眸子此刻一片渾濁,眼白處布滿蛛網狀的黑紋,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她伸出手,指尖泛著青灰色,指甲縫裡嵌著暗紅的血痂。
“這不是真的。”林澈低聲喝道,青鋼劍已然出鞘,劍氣劃破白霧的瞬間,周遭響起無數細碎的爆裂聲。他清楚記得,蘇晚晴在三年前的圍剿戰中已經隕落,當時他抱著她逐漸冰冷的身體,看著那枚貫穿胸膛的玄鐵箭,箭簇上淬著的幽冥花毒正以藤蔓狀爬滿她的脖頸。
虛影卻像是沒聽見他的話,自顧自地走向前,裙角掃過地麵時,那些凝結的白霜竟泛起漣漪。“你看,這是你送我的那支玉簪。”她從發髻上取下一支羊脂白玉簪,簪頭雕刻的並蒂蓮栩栩如生,“那天在忘川渡,你說等戰事平息,就用八抬大轎娶我過門。”
林澈握劍的手開始顫抖,劍刃映出他此刻的模樣——瞳孔裡跳動著兩簇火焰,左瞳是憤怒的赤紅,右瞳卻是悲傷的靛藍。這是他修煉《陰陽訣》的反噬,每當情緒劇烈波動時,雙瞳便會呈現出截然不同的色澤。
“夠了!”他揮劍斬出,劍氣在接觸到虛影的刹那突然潰散,化作漫天光點。蘇晚晴的身影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墨滴,在白霧中暈開漣漪,可她的聲音卻穿透層層阻礙,直接鑽進林澈的腦海:“你難道不想再見我一麵嗎?哪怕隻是幻影?”
青鋼劍哐當落地,林澈捂住劇痛的太陽穴。記憶如同決堤的洪水,三年前的血色戰場在眼前鋪展開來。蘇晚晴倒在他懷裡時,發間的銀蝶步搖掉進泥沼,被馬蹄碾成碎片;她最後望向他的眼神,既有解脫也有不甘,唇角溢出的鮮血染紅了他胸前的衣襟,像極了那年上元節她親手繡的紅梅。
“想...”他聽見自己的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我無時無刻不在想。”
話音剛落,蘇晚晴的虛影突然扭曲起來,渾濁的瞳孔裡滲出黑血。她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那些流淌的黑紋從眼白蔓延到臉頰,在皮膚表麵勾勒出詭異的符咒。“那就獻祭吧...”她的聲音變得嘶啞,像是有無數根針在同時摩擦,“用你的思念作引,以心頭血為祭,就能讓我永遠留在這裡。”
林澈猛地後退半步,腳跟踢到一塊凸起的青石。他低頭看去,發現地麵不知何時布滿了暗紅色的紋路,正以他為中心緩緩旋轉,形成一個巨大的陣法。陣法節點上鑲嵌著無數細小的骸骨,仔細看去竟是孩童的指骨,每一節指骨都泛著幽綠的磷光。
“這是情感獻祭陣。”腦海中突然響起玄老的聲音,蒼老而凝重,“試煉場在逼迫你做出選擇,放棄執念或是沉淪其中。”
青鋼劍突然自行震顫起來,劍身上浮現出密密麻麻的銘文,與地麵陣法的紋路遙相呼應。林澈感到胸口一陣劇痛,仿佛有隻無形的手在撕扯他的心臟,那些被強行壓抑的記憶碎片瘋狂湧現:蘇晚晴第一次為他包紮傷口時羞紅的耳根,寒夜裡兩人共用一壺溫酒時的氤氳水汽,還有最後那聲帶著血沫的“活下去”。
虛影的身體正在加速消散,蘇晚晴伸出的手停在距離他三寸的地方,指尖的青灰色已經蔓延到手腕。“阿澈,我好冷...”她的聲音裡帶著哭腔,那些黑紋突然暴漲,在她身後凝聚成巨大的陰影,陰影的輪廓像是某種猙獰的獸,“隻要獻祭你的情感,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林澈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鮮血滴落在陣法中央的凹槽裡。那些暗紅色紋路瞬間沸騰起來,發出金屬熔化般的滋滋聲。他看到自己的血順著紋路流動,所過之處,孩童骸骨上的磷光變得更加熾烈,隱約能聽到無數細碎的孩童啼哭聲從地底傳來。
“你可知獻祭情感意味著什麼?”玄老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嚴肅,“那不是遺忘,而是徹底剝離。從此以後,你會變成沒有喜怒哀樂的空殼,縱能獲得無上力量,也不過是試煉場的傀儡。”
青鋼劍突然衝天而起,劍身在穹頂下劃出圓弧,劍氣形成的光罩將林澈與虛影隔絕開來。蘇晚晴的身影在光罩外瘋狂捶打,原本溫婉的麵容變得扭曲,那些黑紋已經爬滿她的整張臉,看起來如同戴著猙獰的麵具。“騙子!你說過永遠不會負我!”她的聲音尖銳刺耳,指甲在光罩表麵抓出三道深深的劃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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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澈閉上眼睛,腦海中閃過的不是蘇晚晴臨終的模樣,而是她十五歲那年在桃花樹下的笑靨。那時她剛及笄,穿著鵝黃色的襦裙,踮腳摘下枝頭最飽滿的桃花,轉身時鬢邊的碎發拂過臉頰,陽光透過花瓣在她鼻尖投下淡淡的陰影。
“晚晴,你聽我說。”他睜開眼時,雙瞳的異色已經褪去,隻剩下澄澈的堅定,“我會永遠記得你,但不是以這種方式。”
他撿起地上的青石,狠狠砸向陣法中央的骸骨堆。哢嚓聲響中,最粗壯的那節指骨應聲而斷,一股黑褐色的汁液噴湧而出,在空中化作蝙蝠形狀的霧氣。整個陣法劇烈震顫起來,那些流淌的血紋開始褪色,蘇晚晴的虛影發出淒厲的尖叫,身體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宣紙般卷曲起來。
“不——!”
在虛影徹底消散的瞬間,林澈看到她眼中的黑紋突然褪去,恢複了片刻的清明。那雙熟悉的眸子裡閃過釋然的笑意,隨後化作萬千光點融入白霧。光粒觸碰皮膚時帶來灼熱的痛感,卻在眉心留下一點清涼,像是某種印記。
青鋼劍鏘然落地,劍身上的銘文已經隱去。林澈捂著胸口劇烈喘息,掌心的劍傷再次裂開,這次流出的血卻是金色的。他低頭看向地麵,那些骸骨正在迅速風化,陣法的紋路變成灰白色,如同乾涸的河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