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河水拍打河岸的聲響突然變得清晰，像是有無數人在水下同時呼吸。林澈低頭看向自己的倒影，河麵卻沒有映出他的身影，隻有一片翻滾的暗紅，仿佛凝固的血液正在重新流動。擺渡人的小船已經靠岸，竹篙斜插在泥地裡，篙尖滴落的水珠墜向河麵時，竟在半空化作細小的血珠。
“不付錢，可過不了河。”擺渡人抬起頭，鬥笠邊緣露出的皮膚泛著玉石般的青白，嘴唇卻紅得像剛飲過血。他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掌心刻著三道交錯的紋路，與秦祭淵石碑上的篆體隱隱呼應。
林澈握緊胸前的半塊玉佩，玉佩的溫度比剛才更高了些，裂紋中滲出的青光在衣襟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如果我拒絕獻祭回憶呢？”他的聲音在河穀中回蕩，激起層層疊疊的回音，那些回音碰撞在岩壁上，竟詭異地變成了孩童的嬉笑聲。
擺渡人突然笑了，笑聲像是兩塊生鏽的鐵片在摩擦。“拒絕？”他指向河對岸，“看見那座橋了嗎？九百年前，它叫‘忘川渡’。那時過橋不需要獻祭回憶，隻需要喝下孟婆湯。”他頓了頓，竹篙突然在地麵上輕輕一點，河麵上的紙船瞬間加快了燃燒速度，幽藍的火焰躥起半尺高，照亮了水下那些揮舞的手臂——它們的手腕上都戴著同款的銀鐲子，與蘇晚晴生前戴的那隻一模一樣。
“後來呢？”林澈追問，青鋼劍的劍柄已經被掌心的汗浸濕。
“後來啊……”擺渡人拖長了語調，鬥笠下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時空，“有個將軍不肯喝孟婆湯，他抱著愛人的屍骨站在橋頭，說要帶著記憶輪回。結果呢？”他猛地指向岩壁底層的浮雕，“你看，他成了第一個獻祭愛情的人。”
林澈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那幅玄甲將軍刺向蘇晚晴的浮雕正在發生詭異的變化。將軍的麵容逐漸清晰，赫然是十年後的自己——鬢角染著霜白，眼角刻著深紋，眼神卻比此刻更加冰冷。而被刺中的蘇晚晴，嘴角竟帶著詭異的微笑，鮮血順著劍刃滴落，在地麵彙成心形的圖案。
“這是未來的幻象。”玄老的聲音突然在腦海中響起，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試煉場在用可能的未來誘惑你。它想讓你相信，保留記憶隻會帶來毀滅。”
河麵突然掀起巨浪，暗紅色的水波中浮現出無數張臉，全是林澈認識的人。有師父臨終前擔憂的眼神，有師兄在戰場上身中數箭的背影，還有母親在灶台前忙碌的側影。這些人在浪濤中沉浮，發出痛苦的哀嚎，仿佛正在被河水吞噬。
“你看，”擺渡人收起笑容，聲音變得陰冷，“這些記憶就像附骨之疽。你帶著它們，隻會讓身邊的人都遭受厄運。獻祭掉最珍貴的那段，你就能獲得斬斷因果的力量。”他的手突然指向林澈胸前的玉佩，“比如這段——”
話音未落，玉佩突然爆發出刺眼的青光，林澈的腦海中瞬間被一段記憶填滿。那是五年前的上元節，他和蘇晚晴在長安街看花燈。她提著一盞兔子燈，燈影在她臉上晃動，笑靨比天上的月亮還要明亮。“阿澈，你看那盞鳳凰燈！”她指著遠處的燈火，轉身時兔子燈的燭火被風吹得搖曳，火苗在她睫毛上投下細碎的陰影。
就是這個瞬間。林澈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這段記憶是他最珍視的寶藏，是血腥戰場上唯一的慰藉。如果獻祭掉它，是不是就再也記不起她笑起來的模樣？
“動心了？”擺渡人向前一步，鬥笠幾乎要碰到林澈的額頭，“隻需要交出這段記憶，你就能立刻抵達試煉終點。想想你師父的仇，想想那些犧牲的同門，難道不比兒女情長重要？”
林澈的目光落在河麵上，那些燃燒的紙船正在逐漸熄滅，每熄滅一隻，就有一隻蒼白的手從水中伸出，抓向岸邊。其中一隻手的無名指上，戴著一枚熟悉的銀戒指——那是他用第一次斬殺妖獸獲得的賞銀，在鐵匠鋪親手打的素圈戒指。
“我選擇過河。”林澈突然開口，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有些驚訝，“但我不獻祭回憶。”
擺渡人的笑容僵住了，鬥笠下的眼睛閃過一絲猩紅。“你以為這是菜市場嗎？討價還價？”他猛地抽出竹篙，篙尖直指林澈的胸口，“九百年了，還沒人敢跟我討價還價！”
竹篙刺來的瞬間，林澈側身避開，青鋼劍順勢出鞘，劍氣在河麵激起一道水牆。水牆落下時，那些暗紅的水珠在空中化作無數細小的劍，密密麻麻地射向擺渡人。可當劍雨接觸到他黑色的蓑衣時，竟像泥牛入海般消失無蹤。
“沒用的。”擺渡人冷笑，竹篙在地麵上劃出一個半圓，河麵上突然升起無數鎖鏈，將林澈團團圍住。鎖鏈上布滿倒刺，每個倒刺的尖端都鑲嵌著一麵小鏡子，鏡子裡映出的不是林澈的身影，而是他生命中各個遺憾的瞬間——沒能救下的師弟，沒能完成的承諾，沒能說出口的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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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都是你的執念。”擺渡人的聲音仿佛從水底傳來，“每多一個執念，鎖鏈就收得更緊。你現在回頭還來得及，獻祭那段上元節的記憶，我就讓你過去。”
鎖鏈開始收縮，倒刺深深嵌入林澈的皮肉，鮮血順著鏈身滴落，在地麵彙成蜿蜒的小溪。那些小鏡子裡的畫麵正在加速播放，林澈看到自己在師弟墳前立的無字碑，看到蘇晚晴墳頭枯萎的野草，看到師父臨終前未能說完的話……
劇痛和悔恨如同潮水般湧來，他的意識開始模糊，握著劍柄的手逐漸鬆開。就在這時，胸口的玉佩再次發燙，那段上元節的記憶如同暖流般淌過心田——蘇晚晴提著兔子燈跑在前麵，裙角飛揚，銀鈴般的笑聲在花燈璀璨的長街上回蕩。
“我不能忘。”林澈猛地咬緊牙關，用儘全力將青鋼劍插入地麵。劍身上的雲紋再次亮起，與掌心的金色紋路遙相呼應，形成一個小型的陣法。鎖鏈接觸到陣法光芒的瞬間，發出淒厲的嘶鳴，倒刺上的小鏡子紛紛碎裂，化作黑色的蝴蝶飛散。
“不可能！”擺渡人失聲驚呼，鬥笠從頭上滑落，露出一張沒有五官的臉，隻有三個黑洞在不斷蠕動，“你怎麼可能用記憶對抗執念？”
林澈沒有回答，他正沉浸在一種奇妙的感覺中。那些被鎖鏈勾起的遺憾和痛苦，此刻竟與上元節的溫暖記憶交織在一起。痛苦讓溫暖更加珍貴，而溫暖又給了他麵對痛苦的勇氣。這兩種看似矛盾的情感，此刻卻在他體內形成了一種平衡，一種比單純的力量更強大的東西。
“原來如此。”玄老的聲音帶著釋然，“情感獻祭的真正含義，不是放棄，而是接納。接納所有的美好與痛苦，才能獲得真正的超脫。”
鎖鏈在陣法光芒中寸寸斷裂，化作漫天光點融入河麵。擺渡人發出不似人聲的尖叫，身體開始變得透明，化作無數細小的血珠融入小船。小船在失去撐篙人後，竟自動調轉船頭，朝著河對岸漂去。
林澈拔出青鋼劍，劍身上的雲紋比之前更加清晰，仿佛有生命在其中流動。他踏上小船，船板接觸到他雙腳的瞬間，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河麵上的紙船已經全部熄滅，水下的手臂卻沒有消失，反而更加密集地揮舞著，像是在為他送行。
小船行駛到河中央時，林澈突然聽到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阿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