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褪去時，林澈發現自己站在一片無垠的荒原上。腳下的土壤呈現出詭異的紫黑色，每走一步都能聽到細碎的碎裂聲，仿佛踩在無數乾涸的骨頭上。遠處的地平線模糊不清，天地間彌漫著淡淡的檀香，這香氣既不濃鬱也不消散，始終保持著若有若無的濃度，像是某種古老的祭祀正在進行。
“滴答……滴答……”
水滴聲再次響起，這次卻帶著金屬的質感。林澈抬頭望去，隻見穹頂懸掛著無數盞青銅燈，燈盞裡跳動著幽綠色的火焰，燈穗上凝結的冰珠正不斷墜落，砸在地麵的凹坑裡發出清脆的聲響。那些凹坑排列成奇特的圖案，細看之下竟是《陰陽訣》的心法圖譜，隻是每個節點都插著半截殘劍。
“這是情祭淵的終試煉場——心燈原。”玄老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卻難掩興奮，“傳說能走到這裡的人，九百年間不過五指之數。”
林澈低頭看向掌心，那道金色紋路此刻竟開始發燙，紋路的末端延伸出細小的絲線，與遠處最近的一盞青銅燈相連。他試著往前走了兩步，絲線隨之拉長，燈盞裡的幽綠火焰突然躥高半尺，發出“劈啪”的爆鳴聲。
“每盞燈都對應著一段執念。”玄老繼續解釋，“想要通過這裡，必須點燃所有心燈。但點燃的代價……”
話音未落，最近的那盞青銅燈突然劇烈搖晃，燈影在地麵投射出扭曲的人形。一個身著黑衣的少年從影子裡緩緩走出，麵容與十五歲的林澈一模一樣，隻是眼神裡充滿了戾氣，嘴角掛著嗜血的笑容。
“喲，這不是大名鼎鼎的林少俠嗎？”少年把玩著手中的匕首，匕首上還在滴落暗紅色的液體，“怎麼？不敢點燃這盞燈？怕想起當年在黑風寨做的好事？”
林澈的瞳孔驟然收縮。黑風寨的血案是他心中永遠的痛。那年他剛拜入師門，為了救被擄走的村民，擅自闖入黑風寨，卻因經驗不足觸發了機關，導致整個山寨坍塌，三百多名無辜村民葬身火海。他至今還記得那些燒焦的屍體，記得空氣中彌漫的烤肉味，記得師父得知真相後失望的眼神。
“你是誰？”林澈握緊青鋼劍，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我是你啊。”少年嗤笑一聲，匕首突然指向林澈的心臟，“是被你親手埋葬的良心。你以為忘了那件事，它就不存在了？告訴你，那些冤魂每天都在啃噬你的魂魄！”
地麵突然裂開，無數焦黑的手臂從裂縫中伸出，抓向林澈的腳踝。那些手臂上還帶著燒灼的痕跡，指骨暴露在外，指甲縫裡嵌著黑色的泥土。黑風寨的慘狀在他眼前重現：燃燒的房屋，呼救的村民，坍塌的山崖……最讓他窒息的是，那些村民的臉都變成了蘇晚晴的模樣，她們張著嘴，無聲地控訴著他的罪行。
“點燃它！”少年的聲音變得尖銳，“點燃這盞燈，獻祭掉這段記憶，你就能擺脫這無儘的折磨！想想蘇晚晴，想想師父，你難道要讓這段肮臟的記憶玷汙他們嗎？”
青銅燈裡的火焰突然變成血紅色，燈壁上浮現出密密麻麻的人臉，全是黑風寨死去的村民。他們的眼睛裡流出血淚，順著燈壁滑落，在地麵彙成小溪，小溪裡漂浮著無數隻燒焦的手指。
林澈感到胸口一陣窒息，那段被他刻意塵封的記憶此刻如同毒蛇般噬咬著他的心臟。他確實無數次想過，如果能忘記黑風寨的一切，如果能回到那個懵懂無知的少年，該有多好。
“動心了？”少年步步緊逼，匕首幾乎要觸碰到林澈的咽喉，“隻需要說一句‘我願意獻祭’，這些痛苦就會永遠消失。你可以帶著乾淨的靈魂去見蘇晚晴，去麵對師父。”
焦黑的手臂已經抓住了林澈的腳踝，冰冷的觸感順著皮膚蔓延，仿佛要將他拖入地獄。他能聞到那些手臂上的焦糊味，能聽到那些無聲的控訴變成尖銳的嘶鳴。
就在這時，胸前的玉佩突然亮起。蘇晚晴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不是幻象，而是真正的記憶：“阿澈，犯錯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麵對。”那是他在黑風寨事件後第一次哭著向她傾訴時，她對他說的話。
林澈猛地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再次睜開眼時，雙瞳已經恢複了平靜。他鬆開緊握的青鋼劍，任由它插在地上，然後緩緩走向那盞青銅燈。
“你要乾什麼？”少年一臉錯愕，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林澈沒有理他，而是伸出手，輕輕觸碰那盞青銅燈。幽綠的火焰舔舐著他的指尖，帶來刺骨的疼痛，卻沒有灼傷他的皮膚。他能感受到燈盞裡蘊含的痛苦、悔恨和恐懼，這些都是他真實的情感，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我不獻祭。”林澈的聲音平靜而堅定，“這段記憶雖然痛苦，但它讓我明白生命的可貴，讓我學會敬畏和謹慎。我不會舍棄它。”
他的指尖開始流血，鮮血滴落在燈盞裡，與幽綠的火焰融合在一起，變成溫暖的金色。少年發出淒厲的尖叫，身體開始變得透明，化作無數光點融入燈盞。那些焦黑的手臂也隨之消失，地麵的裂縫緩緩合攏，隻留下淡淡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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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銅燈徹底點亮，金色的光芒照亮了周圍的荒原。林澈感到體內湧起一股暖流，那段沉重的記憶此刻竟變得輕盈起來，不再是負擔，而是警示。
“恭喜你點燃了第一盞心燈。”玄老的聲音帶著欣慰，“但彆高興得太早，後麵的燈隻會越來越難。”
林澈拔出青鋼劍，發現劍身上的雲紋又清晰了幾分，劍刃上倒映出他此刻的模樣：眼神堅定，麵容平靜，再也沒有了之前的迷茫和掙紮。他望向遠方，那裡還有無數盞青銅燈在黑暗中閃爍，如同等待被救贖的靈魂。
他繼續往前走，每走一段路，就會遇到一盞青銅燈，每盞燈都對應著一段痛苦的記憶。有他第一次殺人時的恐懼，有沒能保護好師弟的自責，有麵對強敵時的懦弱……他一次次地麵對，一次次地接納，讓那些記憶化作力量，點燃一盞又一盞心燈。
當他點燃第三十六盞燈時，周圍的荒原開始發生變化。紫黑色的土壤變成了青綠色的草地，空氣中的檀香被清新的草香取代。遠處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座城池的輪廓，城牆高聳入雲，城門上懸掛著“長安”二字。
“這是……”林澈有些驚訝。
“是你內心最渴望的歸宿。”玄老解釋道，“心燈原會根據你的心境變化。你已經接納了所有的痛苦，現在是時候麵對你的欲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