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冷。死寂。沉淪。
每一步踏下,都像是踩進某個巨大腐屍潰爛的腸道深處。汙黑腥臭的泥漿粘膩地包裹上來,帶著刺骨的冰寒和足以融化骨肉的劇毒死氣,從皮靴的縫隙裡、從褲腿的破損處瘋狂滲入,貪婪地舔舐著皮膚。每一次拔足,都發出令人牙酸的“咕啾”聲,仿佛沼澤本身正張大無數無形的口,試圖將踏入者拽向萬劫不複的深淵。
視野被死死釘在身體周圍狹窄的圈子裡。蒸騰起的毒霧灰黑粘稠,如同凝固的煙瘴,將慘白的月光過濾成更加陰慘的幽綠,塗抹在每一張竭力前行的麵孔上。汗水和泥漿糊滿了臉,每一次急促的喘息都吸入了大量帶著腐敗惡臭的冰冷水汽,肺腑如同被無數根冰針刺穿。寂靜壓得人幾乎發瘋,隻有踩踏泥沼的濕滑粘膩聲、疲憊粗重的喘息、以及病痛者壓抑不住的痛苦呻吟在毒霧中沉悶地回響。絕望像這泥沼深處的寒氣,無孔不入。
“撐住!看著腳下!”雷昊的聲音沉悶得像是從胸腔裡直接擠壓出來。他走在隊伍最外側,僅存的右手死死攥著一根從焦坑旁撿來的、歪斜沉重的青銅矛杆,每一次重重拄下,都在翻滾的泥漿裡攪起一團翻騰的黑泡,既為探路,更勉力支撐著他那條幾乎失去知覺、腫脹僵硬的左臂。每一步,壞死的左腿肌肉都傳來撕裂般的劇痛,與左臂裡那被暫時壓製卻仍在蠢動的冰寒侵蝕針鋒相對。他緊盯著前方那個幾乎被泥沼沒到腰部的背影——羿風的脊背繃得像一張拉滿即將斷裂的硬弓。
“咳…咳咳……”一名被小箐施救過、半邊身體黑氣已散的戰士猛地嗆咳起來,咳出的痰液裡帶著絲絲縷縷的黑色冰絮,那是侵入肺腑的餘毒,“媽的……這根本不是活人能走的路……”他的抱怨被身旁同伴粗暴地打斷,後者布滿血絲的眼睛恐懼地向後瞥了一眼,那裡,更早一批倒下的、被黑蝕徹底吞噬無法救治的戰友軀體,此刻早已被翻湧的泥漿無聲無息地吞沒。
羿風沉默著。左手緊握著那塊骨笛殘片。冰冷的骨片緊貼著被血脈灼力燙傷的掌心,如同一個惡毒的心跳源,每一次微弱的搏動,都帶來截然相反的劇痛——一邊是焚燒骨髓的滾燙,一邊是凍結靈魂的陰寒!兩種力量在掌心的小小戰場裡反複撕扯、角力、相互湮滅又再生!粘稠的泥漿已經蔓到他的腰下,每一次移動都像是在推動一座淤泥之山,無邊的重壓從四麵八方擠壓著他的胸腔。肺裡仿佛塞滿了浸透冰水的鉛塊,每一次呼吸都沉重艱難。
意識如同懸浮在風暴中的殘燭。血脈深處那洪流般的灼熱仿佛因持續壓製骨片殘存的陰毒而被不斷消磨,力量正在迅速流逝。雙腿如同灌滿了滾燙的鉛汁,每前移一寸都耗儘了意誌。支撐他不倒下的,隻剩掌心那枚骨片深處傳來的、指向沼澤更深處的詭異拉扯感,以及身後那一個個或粗重、或微弱、夾雜著痛苦與希望的呼吸聲。
一步,一步……
視野開始邊緣泛黑,金紅與青色的真紋光影在眼底瘋狂明滅閃爍,勾勒出疲憊不堪的裂痕。
就在這時!
他腳下踩踏的泥漿觸感陡然一變!
不是更加深陷的虛浮淤泥,而是一種堅硬、光滑、帶著水下千年古石沁涼觸感的平麵!平麵邊緣鋒利,如同某種巨物的棱角!
幾乎是同時!
嗡——!!!
被他死死握在掌心的骨笛殘片驟然發出一陣前所未有的、低沉急促的震動!一股冰冷刺骨的牽引力猛地從中爆發,如同一條蟄伏已久的毒蛇,猝然發動噬咬!
“唔!”羿風悶哼一聲,身體不由自主地被那股力量向前猛地一拽!本就瀕臨極限的平衡瞬間被打破!整個人向前踉蹌撲倒!
噗通!
冰冷的泥水劈頭蓋臉湧來,瞬間淹沒了口鼻!
冰冷的窒息感扼住了喉嚨!更恐怖的是,身下那光滑的平麵竟在瘋狂震動!如同沉睡的巨獸被驚醒!震動的頻率極高,與掌中骨笛的鳴震完全同步!同時,一股龐大到令人窒息的腐朽與絕望氣息,混合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古老壓迫感,從這片光滑“地麵”深處轟然爆發!仿佛要將撲倒其上的人類瞬間碾成齏粉,拖入地獄!
“羿風!”
“老大!”
小箐的驚呼和雷昊的怒吼同時撕破死寂!
就在羿風被那震動和腐朽氣息衝擊得內臟移位、靈魂都似要被吸出的瞬間!
唰!唰!唰!
他身下那片光滑的平麵上,無數細小、玄奧、如同活物般扭曲蠕動的暗紅色紋理,突然爆發出刺目的血光!層層疊疊,覆蓋了整個光滑“表麵”!那是一張無比巨大、繁複到令人頭暈目眩的符印!其核心處,赫然是一個與他掌心殘留的、在對抗燭龍毒氣時顯化過的太陽圖騰烙印極度相似、卻又多出許多獰惡變化的扭曲圖案!
嗡——!!
羿風掌心的骨笛殘片與那巨大血符的共振達到了頂峰!血符核心的扭曲太陽猛地爆射出一道凝練如血鑽般的紅光,無視了冰冷的泥沼、厚重的汙濁,如同歸巢的魔蝠,精準無比地射向他手中那片慘白的骨笛殘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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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啦!
紅光觸及笛片!仿佛滾油潑雪!骨笛殘片上那些殘留的、屬於枯瘦首領的血肉汙垢被瞬間灼燒殆儘,露出慘白晶潤如玉的本質!
更驚人的變化隨之發生!
那血符核心射出的紅光,在淨化骨片的同時,竟形成了一道黏稠無比的血光“橋梁”,死死鎖定了羿風緊握骨笛殘片的那隻手,如同億萬縷血絲構成的韁繩,瘋狂地將他拖離水麵!
“抓緊我!”羿風在掙紮中被扯得露出頭頸,嘶聲厲吼!他僅存的意誌全部凝聚在右手上,血脈的灼熱之力如同最後淬煉的刀鋒,死死釘在骨片上,與那道紅光“韁繩”對抗,試圖將那源自骨笛的牽引之力傳遞出去!
千鈞一發!雷昊魁梧的身軀爆發出僅存的力量!他左臂無法動彈,竟猛地將手中沉重的青銅矛杆向泥地深處狠命一插!以此為錨點,整個身體如同繃緊的弓弦,咆哮著撲了出去!僅存的右手在空中劃過一個拚命的弧線,帶著風雷之聲,狠狠抓住了羿風伸出的左臂!
幾乎同時!一道堅韌的藤蔓破空抽來,靈蛇般纏繞住羿風的身體另一端!是小箐!她臉頰毫無血色,嘴唇被咬得鮮血淋漓,拚儘全力催動著“青霖”真紋!
在羿風身下巨大符印瘋狂的拉扯與上方兩道力量的艱難回扯之下!
轟隆!!!
整個光滑的“平麵”猛地向上翻起!大塊的淤泥如同腐爛的黑色血肉被甩開!一個龐然大物的輪廓在血光與泥沼的交織中若隱若現!
慘白!巨大!那竟是一段被歲月和腐朽浸透了億萬年、冰冷如玉石鑄就的巨大弧形骨板!上麵爬滿了暗紅汙血的扭曲符文!那正是符印的本體!
骨板邊緣鋒利如同巨獸的肋骨,伴隨著恐怖的傾斜角度,將羿風、雷昊、小箐以及後方幾名反應稍快、不顧一切撲上來抓住前方戰友的戰士,一同高高拋離汙濁的水麵!
下一秒!
轟!!!
一聲沉悶至極、仿佛來自九幽之底的重物撞擊聲在眾人身下響起!
伴隨著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那慘白的巨大弧形骨板像半截沉沒的巨大肋骨)狠狠地砸落在……另一塊與之弧度、形態完全吻合的慘白骨塊之上!
兩段巨大的肋骨殘骸完成了某種冰冷而古老的拚合!
無數被甩脫的淤泥如同潰爛的瀑布般轟然落下,砸在下方的毒沼中,掀起汙濁的浪濤。羿風等人如同狂風中的落葉,被狠狠地拋在冰冷堅硬、布滿暗紅符文的慘白骨板之上!巨大的衝擊力讓所有人臟腑翻騰,骨頭都快被震散。
“咳咳咳……”
“什麼東西……”
“是……是骨頭?好大的骨頭!”一名半跪在骨板上的戰士驚魂未定地嘶喊,指尖觸碰到的隻有刺骨的冰涼與堅硬死寂。
羿風被雷昊死死拽著,半撐起身體。劇烈的喘息讓喉嚨裡全是腥甜的鐵鏽味。他低頭看向右手掌——那枚被血色光橋洗禮過的骨笛殘片,此刻通體變得如同最純淨的玉髓,溫潤潔白,殘留的陰毒怨念被滌蕩一空,隻餘下一絲微弱卻清晰無比、指向某個方向的冰冷脈動,如同黑暗中一盞孤燈!而那巨大骨板上爆發的、帶著汙血扭曲符印的共振與牽引,在拚合完成的刹那,徹底消失。仿佛剛才那毀天滅地的氣勢從未存在過。
這根本不是偶然踏上的孤島!
這是一艘船!
一艘沉埋在劇毒死域之底億萬載、由無法想象的龐大骸骨拚湊而成的……冥骸沉舟!
小箐掙紮著站起,翠綠色的光芒從指間流淌,試圖安撫周圍戰士的傷痛與恐懼。她的目光落在腳下這巨大的慘白骨板上。那深烙在骨中、此刻仍微微散發著暗紅餘燼的扭曲符文之上。符文的風格蒼莽古拙,卻又帶著一種邪異崩壞的氣息。其中蘊含的力量波動讓她指尖流轉的青霖真紋都感到本能的顫栗。
“這是……巫文?某種極其古老的……契約烙印?”她聲音帶著難以抑製的驚恐,臉色比之前更加蒼白,指尖的翠綠光芒微微顫抖,“像是……烙印在一個……囚籠上?一個囚禁著某種禁忌的牢籠契約……”
囚籠?
這個念頭如同一桶冰水,澆灌在所有人頭上。
“操!”雷昊用右拳狠狠砸了一下冰冷的骨板,發出沉悶的聲響,“管它是什麼牢籠還是破船!能動就行!”他瞪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惡狠狠地掃過眾人,“總比在那活死人沼裡泡到爛掉強!”
就在這時!
“嘶——嘶嘶——”
一陣極其輕微、卻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聲,毫無征兆地從沉舟外圍的泥沼深處傳來!仿佛有無數的利爪,正無聲地刮擦著沉舟龐大的骨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