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真正的黑暗。也沒有真正的光。
隻有粘稠的、如同沉重水銀般包裹滲透一切的死寂灰藍。骨舟龐大的慘白船體無聲滑行,在粘稠如油、望不到儘頭的暗藍“水”麵上切開一道又一道緩慢愈合的波紋。沒有風聲,沒有水聲,連時間流淌的痕跡都被這片凝滯的海域吞噬殆儘,仿佛航行在一個早已凝固、正在緩慢冷卻的世界屍體裡。
神文結界的光輝在逼退蝕骨沼螭的攻擊後,已收斂到極致。僅在巨大的慘白骨舟邊緣,凝結成一層薄如蟬翼、近乎透明的朦朧晶膜,微弱的流光如同瀕臨熄滅的星辰在晶麵下隱現遊動。其上流轉的古老日晷圖紋早已模糊黯淡,連帶著那些曾爆發出淨化之威的神咒金鏈,此刻也隻剩幾道極其微弱的光痕斷續閃爍,像是沉睡了億萬年的巨獸僅剩的一絲護主本能,艱難地抵抗著這片終結之地無所不在的沉淪死意。這層勉強維持的晶壁隔絕了直接滲透的冰寒死氣,卻擋不住那無孔不入的、源自骨髓深處的沉淪感——仿佛靈魂正一點點陷入永恒的泥沼,每一個念頭都在冷卻、凝固。
羿風依舊俯臥在骨板中心那被暗紅汙血覆蓋的扭曲符文最密集處。身上壓著幾件濕透、散發著黴腐氣的破布,是從死去同伴身上剝下的最後禦寒之物。小箐不顧自己的虛弱,死死跪坐在他身側,雙手掌心緊貼著他寬闊卻冰冷僵硬的背脊。指尖泛著一種透支生機的、近乎燃燒的翠綠強光,如同將最後幾滴汁液榨乾的殘葉。青霖真紋的力量竭儘全力地衝刷、對抗著那自脊椎深處透出的、幾乎要將生機徹底封凍的陰寒氣息。他的每一次極其微弱的心跳,都伴隨著小箐身體無法控製的痙攣。
“醒過來……羿風……求你了……”她的囈語帶著哭腔,嘴唇因強行抽取真紋本源力量而呈現出病態的深紫色,每一次呼吸都異常沉重。可那不斷湧入的青綠光華,如同撞上冰冷礁石的暖流,瞬間消弭於無形,效果微乎其微。
雷昊守在另一側,如同受傷的獨狼。他盤坐在冰冷的骨板上,那張滿是汙泥血痂的臉上,唯有咬緊的牙關下透出野獸般壓抑的凶狠。右臂肌肉因持續的緊握而微微顫抖,手筋暴起。左臂那層可怕的劇毒藍黑色冰痂並未退去,反而像寄生的苔蘚,在暫時停滯蔓延後隱隱透出更幽冷的藍芒。整條手臂僵硬如死木,每一寸壞死的血肉神經都被劇痛反複打磨。那冰痂之下,無數細小的黑氣如同有生命的毒蟲,在壞死的肌理間緩緩鑽探、流淌,每一次微不可察的啃噬律動,都讓他太陽穴猛跳一下。他需要宣泄!需要將那鑽心蝕骨的劇痛化作爆裂的火焰!但他僅存的意誌死死壓製著暴戾的衝動。一旦催動火係真紋,那源自燭龍的冰毒便會成倍地反噬。他隻能熬。雙眼死死盯住昏迷的羿風,眼神凶狠,卻在那深處藏著一絲連自己都不願承認的、瀕臨絕境的微光。
活下來的七名戰士蜷縮在核心區域外圍,裹著濕冷的衣物,身體在無法驅散的寒意中不住顫抖。他們臉上那些被淨化的黑蝕傷痕暫時凝固,卻留下了死灰色的烙印和隱隱滲入血肉骨髓的冰毒遺患。每一次咳嗽都帶著烏黑的冰絮。眼神早已失焦,空洞地望著骨舟之外的永恒灰暗,隻剩下生物本能的麻木呼吸。沉默像一塊巨石,壓在每個人的心頭,越來越重。
粘稠的死寂中,連絕望都顯得麻木。
隻有骨舟滑行的凝滯感,以及船頭那枚骨笛殘片頂端——一條細若發絲的蒼白光束,在濃得化不開的灰藍死寂中破開微小的一線,固執地指向骨舟前行的方向。那光微弱得像風中殘燭,卻是這片絕對的死域裡,唯一昭示著存在與方向的信標。
不知在凝滯的時間流中滑行了多久。幾小時?幾天?感覺早已模糊。
嗡……
一種極其細微、卻穿透了厚厚死寂屏障的沉悶震動感,毫無征兆地傳導上來,透過冰冷的骨骼,震顫著每一個人的身體和靈魂!
嗡……嗡……
如同某種巨大到無法理解的鈍器,在億萬年前沉陷此地的瞬間,於絕對的寂靜中被重新賦予了極其緩慢的心跳。那心跳沉悶、悠長,帶著積鬱了無儘歲月的冰冷鐵鏽氣息。每一次輕微的震動傳來,整個骨舟都在難以察覺地上下起伏。
“有……有東西……”一名蜷縮著的戰士猛地打了個寒噤,空洞的眼神陡然聚焦,帶著極致的恐懼看向前方。
沒有回應。其他戰士隻是機械地抬起頭,麻木的臉上肌肉抽動著,似乎連恐懼都被冰封得太深。
嗡……
沉悶的搏動越來越清晰,如同巨大的脈搏在深處傳導而來。骨舟四周原本均勻一致的粘稠灰藍“水域”,不知何時開始被攪動!從深不見底的儘頭,絲絲縷縷、如同被稀釋了億萬倍的、更深的墨色汙流被那沉悶的震動逼起,如同巨大的、緩慢上升的汙濁水母觸手,無聲地向骨舟所在的水域蔓延、暈染。空氣如果能稱這片空間中的介質為空氣的話)中彌散的沉淪死意驟然加劇!冰冷中混雜了一種令人作嘔的、仿佛被遺忘的廢墟深處傳來的鋼鐵鏽蝕氣息,濃重得幾乎讓人窒息。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柱……石……”昏迷中的羿風驟然發出一聲極其微弱的呻吟,被小箐按在背上的身體猛地繃緊了一下,仿佛某種劇痛瞬間穿透了意識屏障。
小箐渾身一顫,指尖翠光幾乎失控。“羿風?!”她帶著哭腔的聲音充滿了期待。
就在此刻!
呼——
骨舟前方,那片被粘稠灰藍遮蔽了所有視野的濃重迷霧,毫無征兆地!被一股無形巨力猛地撕開!
一片龐大到顛覆想象的……“孤島”,如同從創世之初便沉沒於此的神隻遺骸,猛地撞入所有人的視線!
無法用巨大的山巒來形容。那是一片傾斜著、如同某個遠古大陸架核心碎塊般沉沒於此的、布滿褶皺與斷口的龐大青銅台座!其底座深深沉沒在無儘的灰色粘稠死水之中,露出的部分傾斜著向上攀升、延展,形成一片冰冷的、散發著絕對壓迫力的“山崖”。台座的山體之上,密密麻麻、如同遭受過諸天神罰般,布滿了無法計數的粗大斷痕!它們不是天然形成,更像是被某種難以理解的偉力硬生生折斷、撕裂!
更令人頭皮炸裂的是,所有斷裂的截麵之上,無數根巨大無匹、布滿蒼綠鏽蝕和乾涸暗紅血跡的青銅巨柱的殘骸,如同遠古神隻被釘死在此的墓碑,斜刺著指向這片絕域灰藍色的“蒼穹”!最大的一根青銅柱,其殘存的直徑仍遠超整艘冥骸骨舟的長度,傾斜的柱身早已被厚厚的、如同乾涸血肉覆蓋青銅的暗紅沉積物包裹。但就在那最頂端未被汙血完全覆蓋的斜斷截麵上,一個被風蝕、鏽蝕、汙血侵蝕得僅存模糊輪廓的圖案,在灰藍背景下散發出一種亙古沉寂、同時又隱隱傳來搏動震源的氣息——
巨大的!渾圓的!帶著指向性刻度的日晷盤浮雕!其盤麵中心,赫然是那個在血脈幻象深處出現過的、承載著誓約與力量烙印的金色圖騰輪廓!雖然已被無儘的歲月和沉淪氣息腐蝕得斑駁難辨,那輪象征光明的太陽烙印邊緣,無數細小的、代表著誓約鏈接與力量流轉的古神文依然殘存著最微弱的金芒!
嗡——!!
劇烈的、源自整個青銅台座深層的震動驟然加強!如同瀕死心臟的垂死搏動!骨舟船體劇烈搖晃!
帝鄉柱石!傳說中的祭台基石!
此刻,整座龐大傾斜的青銅台座,正如同末日沉舟般,在無底的粘稠灰藍死海深處,無可挽回地滑向更深沉的……歸墟之眼!
“嗚——嗚嗚……”
就在所有人被這震撼死寂的景象攫住心神之際!一陣微弱、卻帶著無限怨毒與貪婪意味的笛聲碎片,如同從億萬亡魂的喉嚨深處摳挖出來的悲泣,驀然從船頭傳來!是那枚一直被羿風死死攥在掌心、此刻卻安靜躺在骨板上的玉髓骨笛殘片!那指向帝鄉柱石的蒼白光束瘋狂跳動著!笛聲仿佛帶著生命,化作無數根肉眼難以捕捉的灰白色絲線,貪婪地“舔舐”向青銅台座上那根最大的柱石頂端!更確切地說,舔舐向柱頂日晷盤浮雕中心,那被汙血覆蓋、僅存輪廓的金色圖騰烙印!
“……阻止……回響……”羿風的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喉管深處擠出幾個含糊的音節,如同被噩夢扼住了呼吸。
小箐終於做出了決定!
她猛地收回緊貼在羿風背上的雙手!那團榨乾生命的翠綠強光驟然黯淡下來,她的臉色瞬間灰敗如死。但她沒有絲毫猶豫,整個身體如同撲火的殘蝶,向前一傾!雙手帶著決絕的青光,不顧一切地狠狠按向腳下骨板上那片與羿風血肉聯結最深的、覆蓋著汙血的扭曲符文!
嗡——!!!
腳下冥骸骨舟猛地發出一聲沉悶而滄桑的應和!船身所有被暗紅汙血浸染的詛咒符文瞬間活了過來!如同億萬條被喚醒的毒蛇,順著小箐按下的手臂瘋狂向上攀爬、纏繞!尖銳瘋狂的汙染意誌如同冰冷的電鑽刺入她的腦海!翠綠的青霖光罩在黑暗汙血侵蝕下如同狂風中的薄紙,瞬間被撕開無數口子!
“啊——!!!”
小箐發出前所未有的、如同靈魂被撕裂的淒厲慘嚎!雙眼中翠綠的光芒如同被潑了墨汁,迅速被陰冷的黑紅覆蓋!身體在汙血符文的糾纏與神念衝擊下劇烈搖擺,眼看就要被徹底吞噬!
“小箐!!”雷昊目眥儘裂!右拳猛地握緊,赤紅真紋在臂膀上瘋狂跳動燃燒!然而他剛要不顧一切地催動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