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終於沉入西山,隻餘天際一抹濃稠的、仿佛凝固的暗紅。
襄國縣城,這座曾經扼守要衝的雄關,如今已徹底淪為巨大的墳場。
刺鼻的血腥與焦糊混合的氣味,濃烈到幾乎能凝結成實質,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幸存者的胸口。
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甜膩氣息,那是無數血肉在暮色中開始腐敗的前兆。斷壁殘垣間,屍體層層疊疊,鋪滿了每一條街巷,填塞了每一個角落。凝固的暗紅色血漿彙聚成溪流,在破碎的磚石縫隙中蜿蜒流淌,最終彙入低窪處,形成一窪窪粘稠、泛著幽光的血潭。
殘破的旗幟、碎裂的兵器、燃燒後焦黑的木料,點綴在這片無邊的猩紅地獄之上。偶爾有未死的戰馬發出幾聲淒厲的哀鳴,或是重傷垂死的士兵發出微弱的呻吟,旋即又被死寂吞沒,更添幾分絕望。
白起依舊矗立在城外那座指揮高台之上。玄黑的大氅在漸起的晚風中紋絲不動,如同他冰冷的麵容。他深邃的目光緩緩掃過這座死城,那裡麵埋葬了十萬大明將士的性命,也留下了數萬秦軍銳士的骸骨。
沉重的腳步聲自身後響起,帶著濃重的疲憊和血腥氣。
來人是白起的副將,一身玄甲幾乎被血汙和塵土糊成了暗褐色,臉上布滿煙熏火燎的痕跡,眼窩深陷,嘴唇乾裂。
他走到白起身後數步,單膝跪地,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稟大將軍!戰場初步清點完畢!”
白起沒有回頭,目光依舊落在城中那杆被李存孝巨錘砸得扭曲變形、斜插在屍堆上的半截“常”字旗杆上。
“說。”
“此役,”副將深吸一口氣,強壓下身體的顫抖,“我軍攻克襄國,全殲守敵!斬首…十萬三千餘級!”這個龐大的數字從他口中吐出,帶著沉甸甸的血腥重量。“敵主將常遇春…確認陣亡!其屍身…已被釘於內城南門破損的門板之上,示眾三軍!”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了幾分,帶著難以掩飾的沉重:“我軍各部傷亡…亦極其慘重。武卒營折損近半,第一批追隨李存孝將軍入城的將士傷亡殆儘;單雄信將軍部損失三成;田武將軍部因指揮得當,傷亡稍輕,亦有兩成;黃龍將軍所部中軍精銳,傷亡近四成;後續投入合圍的秦瓊、尉遲恭、鞠義、高覽四位將軍部,亦各有損傷…總計…”副將喉頭滾動了一下,“總計陣亡、重傷者,逾…逾四萬之眾!”
四萬!
一個足以讓任何名將都心頭滴血的數字。襄國城下,秦軍用四萬條性命,硬生生填平了這座要塞,堆死了那十萬死戰不退的大明將士,碾碎了常遇春這塊硬骨頭。
高台上陷入一片死寂。隻有晚風嗚咽著掠過平原,卷起淡淡的血腥和焦土氣息。
副將的頭顱垂得更低,汗水混合著血汙順著鬢角滑落,砸在冰冷的土台上。
他不敢抬頭看主帥的背影,那背影在暮色中如同沉默的山嶽,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寒意。
良久,一個冰冷得不帶任何情緒的聲音響起,如同寒鐵墜地:
“知道了。”
副將心中一凜,連忙應道:“諾!”
“傳令。”白起的聲音依舊平穩無波,“各部就地紮營休整三日。”
“休整?”副將微微一怔。按常理,如此慘勝之後,大軍應儘快撤離戰場或向後方轉移傷員,進行更長時間的恢複才是。
“就地休整。”白起重複了一遍,語氣不容置疑,“掩埋屍體,清理戰場,救治傷員,補充軍械。各部主將,務必於明日日落前,將本部詳細傷亡及尚存戰力報於中軍。”
“末將領命!”副將不敢再問,肅然應道。
“另,”白起的聲音更冷了幾分,“所有大明軍卒屍首,就地掘萬人坑深埋,撒石灰消毒。城中殘餘百姓,有敢私藏兵器、收殮敵屍者,立斬。常遇春屍身…厚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