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引客踏雪至,舊語新言敘歲寒
臘月初八這日,雪終於歇了。晨曦漫過桃林的雪頂,折射出碎金般的光,老桃樹的枝椏裹著厚雪,彎成優雅的弧線,像位披霜的老者;院角的梅樹卻憋足了勁,頂著雪爆出星星點點的紅,冷香順著風溜進窗欞,清冽得像浸了冰的酒;隻有鎮魂花的枯葉被雪壓在底下,露出幾點深綠的尖,透著股不肯服軟的韌。
林羽正在掃廊下的積雪,竹掃帚劃過青石板,發出“沙沙”的輕響,雪末子揚起來,沾在他的眉梢,很快化成細小的水珠。他穿著件新做的靛藍棉袍,是阿依寄來的蠟染布裁的,領口繡著朵小小的梅花,針腳雖不算精致,卻是林婉兒親手縫的,暖得很。
“林羽哥,快看!望海鎮的方向有馬車!”小安舉著塊凍得硬邦邦的麥餅跑過來,餅上的芝麻沾了雪,像撒了把碎銀。少年的棉靴踩在雪地裡,發出“咯吱咯吱”的響,棉帽的帽簷上結著層白霜,襯得臉蛋紅撲撲的,像個熟透的蘋果。
林羽直起身,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雪地裡果然有串馬車轍,正慢悠悠地往桃塢來,車簾上沾著雪,像隻移動的雪殼子。“許是王掌櫃送臘八粥來了。”他拍了拍手上的雪,心裡卻隱隱覺得不對,王掌櫃的馬車從不會走得這樣慢。
李逸塵扛著弓箭從柴房出來,箭囊裡插著幾支新削的竹箭,箭尾纏著紅綢子,是林婉兒昨夜剛縫的。“管他是誰,敢在臘月初八來桃塢,定要嘗嘗張嬸的臘八粥!”他把弓箭往牆角一靠,搓著凍得通紅的手,“我去看看灶上的粥好了沒,今年放了桂圓和蓮子,甜得能粘住牙!”
話音未落,馬車已到了院門口。車簾掀開,先跳下來個穿著藏青棉袍的身影,戴著頂厚氈帽,帽簷下露出半張熟悉的臉——竟是中都的張校尉!他身後跟著個提著食盒的小廝,凍得縮著脖子,卻還是響亮地喊了聲:“桃塢的諸位,張校尉特來送臘八粥!”
“張大哥?”林羽又驚又喜,連忙迎上去,“這麼大的雪,怎麼突然來了?信裡也沒說一聲。”
張校尉摘下氈帽,頭上冒著白氣,笑著拍去肩上的雪:“本想給你們個驚喜!中都的學子們總念叨桃塢的梅花,說要親自來折幾枝回去插瓶,我便趁著眼下無事,帶了兩個最出息的過來。”
車簾再次掀開,跳下兩個半大的少年,正是上次來研學的學子裡,最小的那個和總愛臉紅的女學子。兩人穿著厚厚的棉袍,背著小小的書篋,見了林羽,齊刷刷地作揖:“林羽哥哥安好!”
“快進來暖和暖和!”林婉兒聽到動靜,掀簾從屋裡出來,發間的銀桃花簪沾了點梅香,手裡還攥著塊繡了一半的梅紋帕子,“外麵雪大,凍壞了吧?我去燒壺熱茶。”
“婉兒姐姐!”女學子眼睛一亮,從書篋裡掏出個布包,小心翼翼地遞過去,“這是我娘繡的暖手爐套,上麵有中都的海棠花,給你用。”布包是淺粉色的,繡著幾朵盛放的海棠,針腳細密,透著股巧勁。
林婉兒接過暖手爐套,觸手溫熱,想來是一直揣在懷裡的。“謝謝你,真好看。”她笑著往屋裡讓,“快進屋烤烤火,蘇先生正念叨你們呢。”
蘇長風坐在堂屋的暖爐旁,手裡捧著本《梅譜》,見張校尉進來,連忙放下書:“路上辛苦了,快坐。”他指著爐邊的竹凳,“這暖爐是新燒的炭火,烤烤手。”
張校尉挨著他坐下,搓著手湊近暖爐,臉上的凍紅漸漸褪去:“不辛苦!想著能喝上桃塢的臘八粥,這點路算什麼。”他從懷裡掏出封信,遞給蘇長風,“這是中都學堂先生托我帶的,說多謝您上次寄的《苗疆草藥錄》,孩子們照著書認全了學堂後園的草藥。”
李逸塵端著臘八粥進來時,滿屋子頓時飄起甜香。粗瓷碗裡,糯米、紅豆、桂圓、蓮子……堆得滿滿當當,頂上還撒著層白糖,像落了層細雪。“快嘗嘗!”他把碗往張校尉麵前推,“張嬸淩晨就起來熬了,說是要熬夠八個時辰才夠味。”
最小的學子捧著碗粥,小口小口地喝著,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窗外的梅樹:“林羽哥哥,我們能去折枝梅花嗎?張校尉說,桃塢的梅花開得比中都的豔。”
“當然能。”林羽笑著點頭,拿起牆角的柴刀,“我帶你們去,要選那枝頂著雪開的,插在瓶裡能香上半月。”
後院的梅樹下,積雪沒到了腳踝。林羽踩著雪,選了枝花苞最密的,柴刀輕輕一削,“哢嚓”一聲,帶著雪的梅枝便落了下來,冷香瞬間湧過來,清得人心裡發顫。女學子掏出隨身攜帶的小剪刀,小心翼翼地修剪著多餘的枝椏,眼裡滿是珍重。
“這梅花要斜著插在瓶裡才好看。”林羽教她擺弄花枝,指尖偶爾碰到她的手,那姑娘像被燙到似的縮了縮,臉頰紅得比梅花還豔。小安在一旁堆雪人,用梅枝給雪人做了頂帽子,引得眾人笑。
屋裡,張校尉正跟蘇長風說中都的趣事:“城隍廟前的桃林長得可好,孩子們在樹下挖了個雪洞,說要模仿桃塢的藥圃,種上從這裡帶回去的靈犀草籽……”蘇長風聽得認真,時不時點頭,手裡的蒲扇雖不搖了,卻始終握著,像握著段舊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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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婉兒和阿依在廚房忙碌,阿依學著剝桂圓,指甲縫裡沾了些果肉的甜汁;林婉兒則把張校尉帶來的中都蜜餞裝盤,蜜餞上的糖霜在燈下閃著光,像一粒粒碎鑽。“張校尉說,開春要帶學子們來學做桃花酥呢。”阿依忽然說,銀鐲子碰在瓷盤上,叮當作響,“我要教他們唱《桃花謠》,讓他們知道苗寨的春天也很好。”
“好啊。”林婉兒笑著點頭,往灶裡添了塊柴,火光映著她的側臉,柔和得像幅畫,“等阿依的阿爸阿娘來了,我們一起教,讓他們嘗嘗苗寨的酸湯魚,配著桃花酥吃,定是彆樣的滋味。”
午後,陽光透過窗欞,在地上投下梅枝的影。張校尉帶著學子們在書房看玄清道長的手劄,最小的那個指著其中一頁上的桃花圖,小聲問:“這是玄清道長畫的嗎?比學堂先生畫的好看。”
“是呢。”蘇長風笑著說,“道長年輕時最愛畫桃花,說桃花雖柔,卻有股子韌勁,能在春寒裡開得熱熱鬨鬨。”他看向林羽,目光裡帶著期許,“你們啊,都像這桃花。”
林羽心裡一動,望向窗外——梅枝斜斜地探進窗,紅的花,白的雪,相映成趣。他忽然明白,所謂傳承,從不是刻意的模仿,而是像這梅花,在屬於自己的時節裡,循著前輩的影子,開出獨有的芬芳。
傍晚,張校尉要帶著學子們回望海鎮了,說明日一早還要趕去靈隱村,給老嫗送些中都的暖藥。林婉兒往他們的行囊裡塞了些梅花酥,又給女學子包了包新采的靈犀草粉:“開春容易犯春困,這個泡茶喝,能提神。”
“我們開春還來!”最小的學子抱著折來的梅花枝,大聲說,“那時桃花該開了吧?我們要學林羽哥哥的劍法,學婉兒姐姐的繡花!”
“一定等你們。”林羽笑著揮手,看著馬車在雪地裡漸漸走遠,車轍印很快被新落的雪填滿,卻像刻在了每個人的心上。
暮色漫進桃林時,梅香愈發濃了。小安把剩下的臘八粥倒進玄清道長的墳前雪地裡,嘴裡念念有詞:“道長爺爺,臘八粥可甜了,您嘗嘗。開春桃花開了,我再給您送桃花酥。”
林羽站在廊下,望著漫天飛雪裡的梅影,忽然覺得這寒冬也不算難熬。有梅香暖著,有故人記著,有盼頭撐著,再冷的日子,也能釀出甜來。他知道,等梅花開儘,桃花便會接踵而至,那時中都的學子會再來,苗寨的阿依家人會踏春而來,桃塢的故事,會在新的春天裡,長出更旺的枝芽。
夜漸深,暖爐裡的炭火劈啪作響,映著堂屋牆上的弓箭和短劍,也映著每個人臉上的笑意。梅香順著風鑽進窗,與臘八粥的甜、炭火的暖纏在一起,釀成了歲末裡最安穩的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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