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雷動萬物蘇,新苗初綻待燕歸
驚蟄這日,桃塢的雨是帶著雷聲來的。前半夜還飄著零星雪沫,後半夜忽然滾過一陣春雷,“轟隆”一聲炸在雲端,驚得荷塘的冰麵裂出細紋,像誰在玉上劃了道痕;老桃樹的枝椏抖落最後一點殘雪,露出褐紅的芽鱗,鼓鼓囊囊的,像藏著滿樹的秘密;隻有藥圃裡的靈犀草最先醒過來,頂著濕潤的泥土冒出綠尖,嫩得能掐出水來,沾著的雨珠在晨光裡閃,像顆顆小鑽。
林羽披著蓑衣在藥圃裡翻土,木犁劃過濕潤的泥地,翻出的土塊帶著草腥氣,混著雨水的清冽,格外提神。他特意在靈犀草周圍留了圈空地,按照阿依說的,要種上蘭草——玄清道長的手劄裡記著,這兩種草混生,能互相增益,藥性更足。指尖偶爾碰到草葉上的雨珠,涼絲絲的,倒比春雪更讓人清醒。
“林羽哥,蘇先生讓你去書房呢!”小安舉著油紙傘從廊下跑過來,傘麵是用“冬雪布”糊的,白得像未化的雪,邊緣卻繡著圈桃花,是林婉兒的手藝。少年跑得急,草鞋踩在積水裡,濺起的泥點沾在褲腳,卻顧不上去拍,眼睛亮得像浸了雨的星,“說收到中都的信,女學子們說要來看咱們!”
林羽停下木犁,往手上啐了口唾沫擦淨,接過小安遞來的布巾擦了擦臉。雨水順著蓑衣的邊緣往下淌,在他腳邊積成小小的水窪,映著他帶笑的眉眼。“什麼時候到?”他聲音裡帶著急,卻又刻意放輕了些,怕驚著剛冒頭的靈犀草。
“說是過了清明就來,”小安展開信紙給林羽看,紙是“秋桂布”做的,帶著淡淡的黃,字跡被雨氣洇得有些模糊,“還說要帶中都的新茶,讓張嬸煮著喝。”
林羽的目光落在“新茶”二字上,忽然想起去年秋天,女學子信裡夾著的中都桂花,香氣仿佛還在鼻尖。他抬頭望向望海鎮的方向,雨幕裡隱約能看見官道的輪廓,像條銀帶,一頭連著桃塢,一頭牽著遠方。
“阿依姐姐在染坊煮藍靛呢!”小安拽了拽林羽的蓑衣,“說驚蟄的雨水最養布,染出來的‘春水布’比往年亮三分,讓你去看看!”
染坊的竹架上,果然晾著幾匹新染的布,湖藍的底色上,白蠟勾勒的水紋被雨水打濕,愈發鮮活,像真的有沅江的水流淌在上麵。阿依正蹲在染缸邊,用長杆攪動缸裡的藍靛,銀飾的叮當聲混著“咕嘟”的沸聲,格外熱鬨。她頭上裹著塊苗寨的花帕,擋著濺起的染液,帕角沾著點靛藍,倒像開了朵小藍花。
“你看這泡沫!”阿依見林羽進來,立刻舉著長杆讓他看,缸裡的藍靛泛著細密的泡沫,在雷光裡閃著幽光,“我阿娘說,驚蟄煮靛,泡沫越細,染出的布越勻。這缸能染出最好的‘春水布’,給女學子們做新衣裳正好!”
林婉兒坐在染坊的竹凳上,正給布樣收邊,手裡的針線是用藍靛草汁染的,藍得像缸裡的染液。她抬頭時,發間的銀桃花簪沾了點雨珠,亮得晃眼,落在林羽身上時,忽然低了目光:“我給她們備了些新染的布樣,有‘夏荷’‘秋桂’‘冬雪’,讓她們挑喜歡的樣子學著染。”
“還是婉兒姐姐想得細。”阿依攪著染缸,忽然湊近林婉兒耳邊,銀鐲子輕輕磕在她手背上,“你說,女學子會不會也想學製箭?李逸塵肯定樂意教,說不定還能比一比呢!”
林婉兒的臉微微發燙,指尖的針在布上頓了頓,線差點打結。她瞥了眼窗外,見李逸塵正扛著弓箭往後山走,蓑衣下露出的箭囊繡著鷹紋,是阿依的手藝,針腳張揚,倒像要從布上飛出來。“他啊,就盼著有人跟他比箭呢。”她小聲說,嘴角卻噙著笑。
李逸塵其實沒走遠,就在院後的桃林裡。他聽見染坊的動靜,故意咳嗽了兩聲,箭囊往桃樹乾上一靠,揚聲說:“阿依,你那防野獸的藥粉還有嗎?剛才看見隻野兔子,想追又怕驚了藥圃的新苗,用你的藥粉試試!”
“自己不會去拿?”阿依在染坊裡回嘴,銀飾的叮當聲更響了,“就在藥房的第三層架子上,用紅布包著的,彆拿錯了狼毒草!”
蘇長風拄著拐杖站在廊下,望著這幕笑,雨絲落在他的駝絨毯上,洇出淡淡的痕,他卻渾然不覺。手裡的《桃塢草木記》被油紙包著,封麵上新添了行字:“驚蟄第三日,靈犀草生三葉,蘭草籽初萌。”字跡雖慢,卻透著股認真,像在跟土地對話。
“你們看這雷,這雨,”蘇長風指著天邊的雷光,聲音被雨聲襯得格外沉,“古人說‘驚蟄始雷’,不是雷聲叫醒了萬物,是萬物本就憋著股勁,等這聲雷給個由頭。就像人心裡的念想,藏得再深,也總得找個時候冒頭。”
林羽蹲在藥圃邊,看著靈犀草的嫩芽在雨裡輕輕晃,忽然懂了蘇先生的意思。那些藏在心裡的期盼——女學子的到來,新苗的生長,燕子的回歸,不都像這草芽嗎?看似悄無聲息,卻在土裡攢著勁,隻等一場雨,一陣風,便能鋪陳開整個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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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雷聲漸漸歇了,雨卻下得更綿了,像扯不斷的銀絲。阿依和林婉兒在染坊裡整理布樣,銀飾的輕響和針線的窸窣,混著窗外的雨聲,像支溫柔的曲子。李逸塵沒打著兔子,卻采了筐鮮嫩的薺菜,蹲在灶房門口擇菜,嘴裡哼著《驚蟄謠》,調子跑了老遠,卻被張嬸笑著誇“有春氣”。
小安纏著蘇先生講《詩經》,講到“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時,總往老桃樹的方向瞅,仿佛那滿樹的花已經開了。蘇先生便指著藥圃的新苗,慢悠悠地說:“花要等,草要養,日子也一樣,急不得。就像這靈犀草,今天生一片葉,明天再生一片,慢慢長,才最紮實。”
林羽坐在廊下的竹凳上,手裡摩挲著那支銀笛,笛身上的蘆笙紋被雨水打濕,愈發清晰。他想起玄清道長說過,驚蟄的雷聲能穿透雲層,把人的心願帶到天上。便悄悄在心裡念:願今年的靈犀草長得旺,願女學子們一路平安,願桃塢的每個人,都像這新苗,有破土的勁,也有紮根的穩。
雨停時,天邊裂開道縫,漏下的陽光把桃塢染成金紅色。荷塘的冰麵徹底化了,露出墨綠的水,幾隻蜻蜓停在殘荷梗上,翅尖沾著雨珠,像剛從畫裡飛出來。藥圃的靈犀草又長高了些,綠尖上頂著的雨珠在陽光下閃,像玄清道長在輕輕點頭。
林婉兒端著剛煮好的蘭草茶從廚房出來,青瓷碗裡的茶湯泛著淺綠,飄著幾片花瓣。她把碗往林羽麵前放,發間的銀簪晃了晃,落在他手背上,像落了點光。“嘗嘗?阿依說蘭草能安神,配著靈犀草的氣息,正好。”
林羽接過碗,指尖碰到她的,像觸到了剛抽芽的草,軟而暖。他低頭喝了口茶,清苦的滋味漫過舌尖,眼角餘光卻瞥見林婉兒耳尖紅了,像被春雷驚紅的桃瓣。
遠處的望海鎮傳來貨郎的鈴鐺聲,叮叮當當地穿過雨幕,像在預報春天的消息。林羽望著藥圃裡的新苗,忽然覺得,這桃塢的故事,原是和這草木一同生長的——有雨水的潤,有雷聲的催,有眾人的盼,便總能在時光裡,長出新的綠,開出新的花。
暮色漫進桃林時,蛙鳴從荷塘裡鑽出來,怯生生的,像在試探春的深淺。廊下的燈籠亮了,暖黃的光落在藥圃的新苗上,映出晃動的影子,像無數個跳動的希望。林羽知道,過不了多久,燕子會從南方回來,女學子會踏著春草而來,靈犀草會鋪滿藥圃,而桃塢的日子,會在這新苗的拔節聲裡,繼續往前,帶著雷的勁,雨的柔,和滿院的生生不息。
遠處的雷聲徹底歇了,隻有雨珠從屋簷滴落的“嗒嗒”聲,像在數著日子。灶房飄來薺菜餃子的香,混著蘭草茶的清,格外安心。燈籠的光落在染坊晾曬的“春水布”上,藍白相間的水紋在風裡輕擺,像沅江的浪,漫過今夜的月色,也漫向那些藏在春裡的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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