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露重蟹膏肥,舊友新釀話豐年
秋分的清晨,是浸在水汽裡的。前夜下了場不大不小的雨,把整個桃塢洗得透亮,青石板縫裡冒出的青苔吸足了水,綠得發膩;老桃樹的葉子落了大半,光禿禿的枝椏指向天空,像幅淡墨畫,剩下的幾片黃葉掛在枝頭,被風一吹,打著旋兒往下飄,落在積著水的窪地裡,漾開一圈圈小暈;荷塘的殘荷倒了一半,露出黑褐色的梗,卻有肥碩的螃蟹在泥裡爬,“哢嚓”一聲鉗住片枯葉,驚得躲在梗下的青蛙猛地蹦開,濺起的水珠落在殘荷上,像撒了把碎銀;隻有院角的菊花開得正好,黃的、白的、紫的,擠擠挨挨地占了半畦,被露水打濕的花瓣沉甸甸的,風過時,那股清苦的香混著泥土的腥氣漫過來,倒比桂香更提神。
林羽蹲在荷塘邊的石階上,手裡拎著隻剛逮的螃蟹,青灰色的殼泛著光,八隻爪子張牙舞爪地動,鉗子裡還夾著根細草。他昨晚聽張嬸說,秋分的螃蟹最肥,膏滿肉厚,便起了大早來撈,竹簍裡已經裝了五六隻,個個都精神得很。指尖被蟹鉗劃了道小口子,滲著點血珠,他卻渾然不覺,隻盯著水裡冒泡的地方——那裡定藏著更大的。
“林羽哥,你看這蟹!”小安舉著個比巴掌還大的螃蟹跑過來,蟹殼上沾著泥,卻掩不住沉甸甸的分量。他穿著件“秋分布”做的夾襖,是用菊花汁染的淺黃,布麵上用白蠟點著零星的蟹影,跑起來時,那布像被風吹動的菊瓣,晃得人眼暈,“張嬸說要做醉蟹,放桂花酒和花椒,醃上三天,鮮得能咬掉舌頭!”
林羽接過螃蟹,掂量了掂量,果然沉手。“比去年的肥。”他笑著往竹簍裡放,“去告訴婉兒姐姐,多備些薑醋,吃蟹得配這個,不然要鬨肚子——周先生信裡總說中都人吃蟹忘放薑,活該胃疼。”
“早就備好啦!”小安顛顛地往廚房跑,草鞋踩在濕漉漉的青石板上,“啪嗒啪嗒”響,驚得荷塘裡的水鳥撲棱棱飛起,翅尖掃過林羽的肩頭,帶起幾滴冰涼的水,像落了點秋雨。
李逸塵扛著弓箭從後山回來,箭囊裡插著隻野雉,羽毛斑斕得像院裡的菊花,他往桃樹乾上一靠,粗布褂子上沾著草葉上的露水,卻掩不住眼裡的得意:“今早起霧,野雞看不清路,被我一箭射個正著!張嬸說用菊花燉,湯裡飄著花瓣,香得能把苗寨的商隊引來!”他忽然湊近,壓低聲音,“綠衫姑娘信裡說,中都的螃蟹貴得很,咱們寄兩隻醉蟹過去,她定會知道我心裡記著她的好。”
林羽忍不住笑了,往他手裡塞了塊乾淨的布:“先把這野雉的毛拔了,張嬸等著下鍋呢。”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往染坊瞟——林婉兒正坐在竹架下,給新染的“秋分布”繡菊,淺黃的布麵上,她用紫線繡的菊花層層疊疊,針腳密得像堆在一起的瓣,風過時,布角掃過竹架,帶起一陣菊香。
阿依抱著蘆笙從藥房出來,銀飾叮當作響,發間彆著朵黃菊,襯得她的臉頰像塊紅果。“蘇先生讓你們去前院,說苗寨的商隊到了!木叔帶了新的藍靛草和銀鐲子,還有阿爸給我打的銀項圈!”她往石桌上一坐,蘆笙往懷裡一抱,“還說給咱們帶了苗寨的糯米酒,說秋分就得喝這個,暖身子。”
林婉兒放下針線,站起身,淺黃的“秋分布”裙擺掃過滿地的菊瓣,帶起一陣清苦的香。“我得把給苗寨嬸娘們的布樣拿出來,讓木叔看看合不合身。”她走到林羽身邊,發間的銀桃花簪沾了點露水,亮得像顆星,“你說,她們會喜歡這菊花染的顏色嗎?阿依說苗寨的秋天,坡上的野菊就是這個色,看著熱鬨。”
“定會喜歡。”林羽望著她鬢角的菊瓣,像隻停落的黃蝶,“比去年的‘立秋布’更鮮亮,像秋天的花,讓人心裡敞亮。”
蘇長風披著“冬雪布”做的披風,站在院門口迎接木叔。木叔還是老樣子,粗布褂子上掛著銀佩,笑起來眼角的皺紋擠成一團,身後跟著幾個苗寨的夥計,扛著捆紮好的藍靛草,背著沉甸甸的銀飾箱,空氣裡頓時彌漫開草木的腥氣和銀器的涼。
“蘇老哥,可想死我了!”木叔攥著蘇長風的手,力道大得能捏出水,“這趟路順得很,秋分前就到了,沒誤了吃蟹的日子!”他指著身後的箱子,“阿爸給周先生打的銀茶具就在裡麵,鏨著靈犀草,保準他喜歡!”
午後的日頭暖了些,霧氣散了,陽光透過桃樹的枝椏,在地上灑下斑駁的影。林羽和李逸塵幫著苗寨的夥計卸東西,藍靛草的腥氣混著糯米酒的甜,格外提神。李逸塵扛著捆藍靛草,腳步輕快得像踩著風:“木叔說,綠衫姑娘托他帶了中都的胭脂,說是謝我教她射箭——你說,這算不算定情物?”
林羽往倉庫裡搬著銀飾箱,箱角的銀鏈“叮叮”作響:“少臭美,人家是謝你教她本事,不是謝你這個人。”心裡卻像被糯米酒浸過,暖烘烘的,想起林婉兒繡的菊,針腳裡藏著的,或許也是這樣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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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婉兒和阿依、木叔坐在廊下說話,竹籃裡擺著剛做好的菊花糕,白瓷盤裡的糕透著淺黃,撒著的菊瓣像落了層雪。“嬸娘們說,苗寨的蠟染方子又改了,能在布上畫整朵的菊。”林婉兒給木叔遞了塊糕,“我把新的法子記在布冊上了,用‘秋桂布’做的封麵,你帶給她們看看。”
木叔咬了口糕,咂咂嘴:“比苗寨的酸糕好吃!婉兒姑娘的手藝,越來越精了。”他從懷裡掏出封信,遞給蘇長風,“這是周先生托我帶的,說中都的學堂已經開始學染布了,女學子們學得快,就是蠟刀總握不穩,盼著你派個師傅去教教。”
傍晚的霞光把天空染成了橙紅色,菊香在暮色裡變得更濃,混著廚房飄來的蟹香,勾得人肚子咕咕叫。張嬸端出蒸好的螃蟹,紅通通的堆了滿滿一盤,膏黃流得像熔金;還有菊花燉野雉,湯麵上飄著金黃的瓣,鮮得能讓人把舌頭吞下去;木叔帶來的糯米酒倒在陶碗裡,泛著琥珀色的光,引得小安直咽口水。
眾人圍坐在石桌旁,蘇長風給木叔倒了碗酒,木叔給蘇長風夾了隻蟹,兩人的笑聲混著銀飾的叮當,像支熱鬨的歌。苗寨的夥計們學著剝蟹,笨手笨腳地被蟹鉗夾了手,引得眾人直笑;李逸塵捧著木叔帶來的胭脂,臉紅得像天邊的霞;林婉兒和阿依給大家分菊花糕,指尖沾著的糕屑,甜得像蜜。
林羽望著這滿院的煙火,忽然覺得秋分的好,不在蟹肥菊黃,而在這聚在一起的暖。就像這糯米酒,經了歲月的釀才更醇;就像這遠方的友,隔了山水的念才更親。他想起玄清道長手劄裡的話:“秋分者,陰陽相半也,故晝夜均而寒暑平。”此刻才懂,這院裡的熱鬨與院外的清靜,這離彆的念與重逢的喜,原是一樣的重,一樣的暖,在這平分的秋色裡,釀出最踏實的日子。
夜色漫上來時,菊香在院裡繞得更久了,荷塘的蛙鳴稀了,隻有蟋蟀在牆角唧唧地唱,像在和蘆笙應和。廊下的燈籠亮了,暖黃的光落在苗寨的銀飾上,鏨著的靈犀草在光裡閃,像無數個跳動的星。林羽知道,木叔的商隊會帶著桃塢的布樣和牽掛離開,卻也會留下苗寨的酒和約定,等著明年春分,再來共飲新釀,共話家常,把這暖,續得更長,更久。
遠處的望海鎮傳來幾聲犬吠,混著苗寨夥計的笑,在風裡漫開。灶房的燈還亮著,張嬸在給醉蟹封口,陶罐碰撞的“當當”聲格外安心。燈籠的光落在滿地的菊瓣上,黃的、白的、紫的,在光裡輕輕顫,像無數個藏在秋裡的約定——等中都的染坊成,等苗寨的新布到,等下一個蟹肥時,把這暖,續得更長,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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