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在空曠的轅門前嗚咽盤旋,但經略府前,此刻的死寂卻比朔風更刺骨。
方才那支鐵甲方陣——分裂、合圍、刹停——如同冰錐鑿頂,每一個精準冷酷的動作都深深楔進在場官員的靈魂深處,震得人魂搖魄悸。
短暫的、仿佛連風雪都被凍住的死寂後——
“嘶——!”
“呃……!”
倒吸冷氣的聲音此起彼伏,彙成一片壓抑的寒潮。
那些素日裡自持甚深的老臣宿將們,臉上的血色驟然褪儘。
有人雙目暴突,像是要從眼眶裡掙脫出來;有人下意識地捂住了微張的嘴,指節都攥得發白;更多的則是喉嚨裡滾過一連串短促、艱澀的“嗬嗬”聲響,那是震驚到極點,連完整呼吸都窒住的抽搐。
一張張飽經風霜的麵孔,或被凍得青紫,或爬滿鬆弛的皺紋,此刻都如同戴上了僵硬的麵具。凝固的瞳孔裡,隻有深深的恐懼和難以置信,死死鎖住轅門兩側——
那裡,兩支沉默的騎陣猶如鋼鐵澆鑄的長城,自漫天風雪中拔地而起,烏黑的鐵甲吸收了光線,隻留下沉重的輪廓和刃口偶爾泛起的冷芒。
一張張覆著猙獰麵甲的臉孔,看不出絲毫情緒,唯有一雙雙冰冷的眼睛透過觀察孔,漠然地掃視著。身下,戰馬不安地刨著蹄下的凍土,碩大的鼻孔噴吐出一團團濃重的白氣,在刺骨寒風裡瞬間凝結成霜。
這副畫麵——鋼鐵的肅殺、非人的沉默、宛若當麵的力量感——帶來的視覺衝擊,混合著一種直麵強權的巨大壓迫感,徹底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嚨,凍結了所有思維。
嘴裡灌滿了風雪,混合著一股從骨髓裡滲出的、難以言喻的苦澀,那是一種情緒波動極大之後身體的自我反應。
這一刻,曾經遙遠的天子之威,已然森然迫近。
——這……這便是天子京營的親軍?
再看咱們遼東……那些號稱邊軍精銳的家丁、營兵,天天被吹得如何了得,在這股沉默的鐵流麵前,簡直成了土捏的草人兒。當年薩爾滸……那八萬大軍若有此間三分的筋骨、三分的軍容……何至於……何至於屍橫遍野啊。
“嘶——”
“哢吧!”
總兵官賀世賢猛地回神,一口涼氣幾乎要把肺葉抽乾(誇張地手法),緊攥的拳頭指關節爆響。
常年握刀的粗糙大手瞬間變得又濕又粘,那是滾燙的興奮衝湧出的汗水。
賀瘋子是遼東出了名的悍將,生平最愛單騎突陣,動不動就帶兵衝鋒,被熊廷弼多次申飭。
此刻,他那雙鷹隼般的眼睛死死釘在眼前的景象上——那甲胄關節處精密的咬合,臂甲上凝結的寒霜與冷硬的金屬光澤,馬鞍旁懸掛的長刀,刀鞘雖掩,那股渴飲鮮血的鋒芒卻像是要透鞘而出……
更攝人心魄的是那份肅殺之氣中透出的絕對紀律!靜立如山,動如雷霆。
最初的震撼像岩漿滾過血脈,燒得他渾身發燙,下一刻,那股火便燎原成近乎貪婪的渴望和熊熊燃燒的、近乎暴戾的戰意。
“娘的……!”一聲悶雷似的低吼幾乎是從他牙縫裡磨出來,帶著粗重的喘息,猛地砸向身旁的老搭檔參將張銓。
“這才他娘是打仗的兵!真家夥!”那聲音裡的狂喜幾乎要滿溢出來,更充滿了對自己過去的顛覆。
他麾下那五百披甲家丁,曾是他在遼東橫行的底氣,是他逢人便吹噓的本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