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皇帝禦駕親征、兵臨遼陽的消息,如同凜冬寒風,早在一個月前就吹進了赫圖阿拉,讓努爾哈赤心頭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霾。
更讓他夜不能寐的是,傳聞中皇帝在京師檢閱了三十萬精銳新軍!他一遍遍試圖說服自己:三十萬?定是虛張聲勢!大明國庫空虛,衛所糜爛,豈能驟聚如此雄兵?
但就算是十五萬裝備精良、士氣高昂的明軍主力,也足以將他這剛剛統一女真、根基未穩的後金,徹底碾為齏粉!
腦海中,沈陽城下那支沉默如山、衝鋒如潮的重甲鐵騎,如同夢魘般揮之不去。那支軍隊,用冰冷的刀鋒和沉重的馬蹄,無情地踏碎了他大金“戰無不勝”的神話。
多少次,他於深夜驚醒,冷汗浸透衣背,耳邊仿佛還回蕩著那支“殺戮機器”衝鋒時沉悶而致命的轟鳴。
巨大的壓力下,如同無形的巨手扼住了這位梟雄的咽喉。薩爾滸大捷後的誌得意滿早已消散無蹤,此刻的他,更像是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困獸
努爾哈赤隻能將焦慮化作一道道嚴令,催促長子代善和心腹重臣黃台吉(皇太極):不惜一切代價!收集糧草!抓捕青壯!無論是海西女真殘部,還是更北方的野人女真(東海女真),甚至是遼東漢民村落,隻要能拿刀上陣的男丁,統統抓來!
至於什麼涸澤而漁、焚林而獵?顧不上了!這一仗若是扛不過去,後金都將灰飛煙滅,還談什麼子孫後代、長遠之計?眼下,活命,是唯一的目標!
pS:(由於大家反應皇太極是韃清為了美化自己改寫的,所以我們改回去,尊重曆史!)
然而,壞消息總是接踵而至。當確切消息傳來——大明皇帝朱由校已親臨遼陽坐鎮中軍!那麵象征著至高皇權的明黃金龍大纛已飄揚在遼東大地!
努爾哈赤再也無法安坐,他立刻傳令,召集各旗旗主(貝勒)及費英東、額亦都、何和禮、安費揚古、扈爾漢這“五大臣”,齊聚汗王大帳,共商存亡大計。
赫圖阿拉的議政堂內,氣氛凝重得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代善、黃台吉、莽古爾泰、阿濟格、嶽托等貝勒,以及額亦都、安費揚古等重臣肅立堂下。
眾人臉上沒了往日的驕橫,取而代之的是難以掩飾的憂慮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大明那位皇帝親征帶來的威壓,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頭。
努爾哈赤端坐虎皮寶座,鷹隼般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他敏銳地捕捉到了那股彌漫的頹喪之氣。
不行!未戰先怯,兵家大忌!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內心的焦躁,一股梟雄的狠厲重新在眼中凝聚。他猛地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內心的焦躁與那一絲連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懼意,猛地一拍堅硬的扶手!
“砰!”
沉悶的響聲在死寂的大帳內炸開,驚得眾人心頭一跳。
“怎麼?我大金的貝勒、大臣們,被那明國小皇帝嚇破了膽?一個毛頭小子,就值得你們這副模樣?”
這聲質問,像鞭子一樣抽在眾人心上,是啊,他們可是屍山血海裡殺出來的!
代善定了定神,挺直腰板,臉上擠出一絲刻意的豪邁:“父汗說得對!怕他作甚!當年薩爾滸,明廷不也吹噓四十萬大軍,要將我們犁庭掃穴?”
“結果呢?還不是被父汗運籌帷幄,分而擊之,殺得片甲不留!遼東那些明軍,上了戰場腿肚子都哆嗦,就知道跑,哪是我大金勇士的對手!”
“對!”嶽托甕聲甕氣地接口,眼中凶光閃爍,“上次在沈陽城下吃了虧,那是賀世賢那廝的重甲騎兵占了偷襲的便宜!要是堂堂正正拉開陣勢乾一場,真刀真槍地拚殺,誰勝誰負還不一定呢!”
阿濟格年輕氣盛,眼中閃過一絲狠戾:“父汗!聽說那小皇帝才十五六歲,正是愣頭青的時候!說不定……咱們瞅準機會,派精騎直搗中軍,把他擒了!遼東豈不是手到擒來?”
這番帶著幾分狂妄的話,竟也讓幾個年輕貝勒眼中燃起一絲希望。
努爾哈赤看著堂下氣氛稍振,心中稍定。他臉上露出一絲讚許之色,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搖曳的燭光下投下巨大的陰影,更添幾分威嚴。
他聲音洪亮,帶著一種追憶往昔崢嶸歲月的豪情:
“好!這才是我大金的好兒郎!想想當年,我努爾哈赤以祖父遺留的十三副破舊甲胄起兵,部眾不足三百!強敵環伺,建州有尼堪外蘭虎視眈眈,海西有葉赫、烏拉諸部稱雄,蒙古諸部亦非善類!我們何曾畏懼過?”
他目光掃過眾人,仿佛在重溫那段崢嶸歲月:
“古勒山之戰!葉赫部布寨,自恃強大,聯合烏拉、哈達、輝發,還有蒙古的科爾沁、錫伯、卦爾察、朱舍裡、訥殷等九部,糾集三萬大軍(對外號稱十萬鐵騎),如烏雲蔽日般直撲我建州腹地古勒山!意圖將我建州女真扼殺於搖籃之中!那是何等的凶險?”
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激昂的戰意:“結果如何?我大金勇士,背靠古勒山天險,背水一戰!憑借地利與勇武,大破九部聯軍!
陣斬葉赫貝勒布寨,生擒烏拉貝勒布占泰!殺得聯軍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潰不成軍!科爾沁部嚇得魂飛魄散,俯首求和!此戰之後,誰還敢小覷我建州?”
“我後金一路走來,白山黑水之間,哪一場大戰不是以弱勝強?哪一次勝利不是靠我大金勇士的悍不畏死和上下一心?”
他環視眾人,聲音斬釘截鐵:
“今日之局麵,比之古勒山如何?比之薩爾滸又如何?明軍雖眾,但內部傾軋,文官掣肘武將,勳貴嫉恨新銳,各懷鬼胎!而我大金,萬眾一心,同仇敵愾!他們,拿什麼和我們鬥?”
一直冷靜觀察的黃台吉,此刻適時上前一步。他性格沉穩,心思縝密,不像兄弟們那般衝動。
“父汗英明。明人素來善於內鬥,黨爭傾軋,消耗國力。而我大金,上下一心,如臂使指。”
“而明國小皇帝朱由校雖銳意進取,然其登基以來,力行新政,整飭吏治,查抄不法勳貴,已觸動朝野無數利益。”
“據我大金安插在明國境內的細作回報,京師暗流湧動,江南士紳、北方豪強乃至朝中部分勳貴舊臣,對其恨之入骨,暗中咒罵、掣肘者不知凡幾。此等情勢下,縱使他親臨前線,明廷內部亦非鐵板一塊,掣肘之力,或可為我所用。””
努爾哈赤讚許地看了一眼這個心思縝密的兒子,微微點頭,黃台吉總能說到點子上。
但他隨即話鋒一轉,眼中閃過一絲警惕:“不過,熊蠻子有句話倒沒說錯——遼人不可信!那些漢兒,今日能為一鬥米投我,明日也可能為一口飯背叛!對那些歸附的漢人,既要利用,也要嚴加防範!”
負責管理漢人事務的何和禮立刻躬身道:“大汗放心!各旗糧草緊張,早已遵照您的諭令,將老弱漢民……淘汰處置了。如今留下的,大多是精壯奴隸和手藝精湛的工匠,分散於各旗牛錄嚴加看管,形同牛馬,翻不起大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