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鳴謙將封好的密信遞到建奴諜子手中時,為了強調自己等人的功勞。
誇大其詞吹噓說是托了戶部專管漕運糧餉的右侍郎王大人的門路才拿到的。他手裡握著京城各大倉場的調令,消息錯不了!
那建奴諜子本就急於立功,一聽牽扯到戶部侍郎,頓時信了大半。他緊緊攥著密信,指節發白,連聲道:
“張老爺放心!我這就安排人連夜送回大營,定讓大汗知道您的功勞!”
而與之同時出發的則還有向皇帝報告的錦衣衛信使,雙方同時出發,卻抱著截然不同的目的。
四月二十七日,遼陽城。
這座遼東重鎮經過數月加固整頓,已然氣象一新。城牆高厚,垛口森然,一麵麵鮮豔的龍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城門口,一隊特殊的“客人”在一隊盔明甲亮的天樞軍士兵“護送”下,緩緩抵達。
為首的正是後金四貝勒黃台吉,與月前那個雖然年輕但是仍具梟雄氣度的他相比,此刻的他簡直判若兩人。臉頰深深凹陷下去,眼窩泛著青黑,原本挺括的女真勁裝也鬆垮地掛在身上,整個人透著一股被徹底熬乾了的疲憊。
在撫順城外那座“營地”裡,他被那位衛將軍以“天朝不養閒人”為由,強令他們如同民夫般修繕營壘、搬運建材,每日卻僅得一餐粗糲飯食。
半個月的非人待遇,幾乎磨掉了他所有的棱角與氣力。若再晚上幾日,他懷疑自己是否真能撐到麵見明朝皇帝的那一刻。
不過此時已經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了,明朝小皇帝已經同意要見他了,梟雄終究是梟雄。儘管身體極度虛弱,他的眼神卻在低垂的眼瞼下飛速地掃視著一切。
表麵上的溫順服從,不過是麻痹明軍的偽裝。他貪婪地捕捉著沿途所見的一切信息,妄圖從中找出明軍的虛實破綻,以待他日卷土重來。
但越是觀察,他心底的寒意就越重。
與記憶中那些身著臃腫鑲鐵棉甲、士氣時而低落的明軍截然不同,遼陽城頭值守的士兵,清一色身著製式統一的環臂鐵劄甲,甲片用銅釘串聯,覆蓋了從肩到腰的要害,行動間卻不見滯澀,甲葉摩擦發出沉悶而整齊的金屬聲響。
看到這個,有沒有想到訪問日本的那個帝國的蔑視!
這些軍士體型魁梧,身高仿佛都經過丈量篩選,個個站得如槍般筆直。他們眼神銳利,警惕地注視著城外,身上那股凝練的殺氣和不經意間流露出的自信,與他曾在撫順城外遭遇的那支可怕騎兵如出一轍!
而且他這一路走來,遠遠望見好幾處規模龐大的軍營,旌旗遮天,即便相隔甚遠,那震天動地的操練喊殺聲也清晰可聞,那股衝霄而起的肅殺之氣,讓他心驚肉跳。
到處都是民夫在拓寬道路,運送物資,整個過程有條不紊,民眾的臉上也沒有過多的菜色,而且大多數都麵露喜色,很明顯不是被強迫的,也不知道大明到底哪裡來的這麼多的糧食,他們大金人口才二十來萬,都已經是瀕臨饑荒了,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天朝上國的資本嘛。
他原本還對父汗的計策存有一絲幻想,此刻卻已沉甸甸地墜入穀底。如今,他唯一的、也是最後的希望,隻能寄托在那位素未謀麵的明朝小皇帝身上——希望他真如父汗所料,年輕氣盛,易於蒙蔽,會中那“激將”之計。
與此同時,遼陽行在內。
朱由校剛批閱完衛朗承送來的緊急軍情,起初聽聞後金遣使,他並未太過在意,直至看到“黃台吉”三個字,他才稍稍坐直了身子,他低聲重複著這個名字,眼底翻湧著複雜的情緒。
作為穿越者,他比誰都清楚這個名字意味著什麼:未來的清太宗,那個奠定了滿清基業、多次叩關南下的梟雄。
努爾哈赤竟舍得把他派來當“使者”,看來是真的急了,要麼是想拖延時間整兵,要麼是想借機窺探遼陽虛實。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厭惡與殺意翻湧而上。他來自後世,那本厚厚的史書上所記載的“揚州十日”、“嘉定三屠”,那三百年間籠罩在華夏大地上的陰霾與屈辱,早已將“建奴”二字釘死在他的仇恨柱上。
如今蒼天給了他重來一次的機會,手握係統神器,麾下精銳數十萬,他豈能再讓曆史重演?
“仁慈?寬恕?”朱由校眼中寒光凜冽,“對於這些日後注定要在華夏土地上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的畜生,唯有斬儘殺絕,方能解朕心頭之恨!遼東的百萬建奴,這一次一個也活不了,朕說的!”
我倒要看看你們究竟還是想乾什麼,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殺意,揚聲對侍立一旁的劉若愚道:
“傳旨,召孫尚書、熊廷弼、韓雄飛、孫武強等人即刻前來議事。”
不多時,孫承宗、熊廷弼、韓雄飛、孫武強等重臣匆匆趕到。朱由校將衛朗承的奏報示於眾臣。
“諸卿,建奴遣其四貝勒黃台吉前來,口稱請降,欲覲見朕躬。爾等以為,其意究竟為何?”朱由校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
孫承宗沉吟片刻,率先開口:“陛下,老臣以為,建奴去歲敗於沈陽城下,損兵折將,元氣已傷。努爾哈赤或感於我天兵威勢,確有暫緩兵鋒、以求喘息之機的心思。”
“然則,此賊酋狼子野心,蟄伏示弱乃其慣用伎倆,絕不可不防。其此番遣子前來,實恐為窺探我軍虛實,拖延我大軍進剿之鋒銳。”
“我數十萬王師雲集遼東,每日糧秣靡費甚巨,賊酋恐怕正存了以此拖遝,待我軍糧草不濟再圖反撲的毒計。”
熊廷弼性情剛烈,對建奴更具戒心,聞言立刻補充,語氣更為激切:“陛下,臣深以為然,孫尚書所言切中要害。努爾哈赤老奸巨猾,凶頑成性,豈會因一城一地之失便真心歸降?此番將其頗為倚重的四子派來,絕非真心實意,必是詐術!
臣揣測其目的有二:其一,便是令黃台吉借機親眼探查我軍營壘、士氣、糧餉實情;其二,恐怕還想效仿古之離間計,或散布流言,或故作姿態,以期亂我軍心,遲滯我軍進攻節奏。陛下萬不可被其表象所惑,輕信其言!”
其餘眾臣也紛紛附和,均認為後金狡詐異常,需嚴加提防。
朱由校靜靜聽著,目光轉向一旁一直沉默不語、靜聽文臣分析的兩位武將。“韓卿,孫卿,”
他點名問道,“你二人身為大軍副帥,執掌戎機,對此有何看法?但說無妨。”
韓雄飛穩步出列,鎧甲鏗鏘作響。他抱拳行禮,聲音沉穩有力:“陛下,用兵之道,在於以正合,以奇勝。今我軍正兵強盛,火器精良,將士用命,此乃堂堂正正之師。
建奴若真心歸降,當具表請罪,納土稱臣;若行詐降之計,不過自投羅網。臣以為,不妨靜觀其變,以靜製動。任他千般算計,我自巋然不動。若有不臣之舉,則以雷霆之勢擊之,正可畢其功於一役。”
孫武強也是隨即出列:“陛下,韓將軍所言深得兵法要義。建奴遣使而來,無論真心假意,皆在我掌握之中。今我軍兵鋒正盛,建奴若識時務,自當束身來歸;若負隅頑抗,則赫圖阿拉亦可朝發夕至。一切但憑陛下聖裁。”
“好!兩位將軍所言甚合朕意。任他千般算計,我自一力碾之!”
他緩緩道,“建奴之罪,罄竹難書,非一紙降書可赦。但朕征討逆賊,亦不失天朝體麵,不屑行那斬來使的小家子氣之舉?
朕倒要親眼看一看,這努爾哈赤派來的兒子,究竟有何說辭。宣他進來吧!”
“宣——原建州衛使臣黃台吉,覲見!”
尖利的通傳聲從行在深處層層傳出,穿過重重殿宇,直至行宮門。
黃台吉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身上略顯狼狽的衣袍,努力挺直幾乎被勞累壓垮的腰背,在兩名禁衛軍士兵的“陪同”下,低著頭,邁步踏入了他命運轉折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