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紙片在林剛指間抖得厲害，像被狂風卷起的枯葉。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鐵釘，狠狠釘進他的視網膜，燙穿麻木的神經，直抵大腦深處那個早已凍結成冰的區域。
“七號倉庫有活人。”
七個字。七個不可能存在的符號。組合在一起，構成一個荒謬絕倫、足以顛覆他整個世界的句子。
活人。
這個詞像一顆滾燙的子彈，射穿了包裹他心臟的層層堅冰。先是劇痛，一種被硬生生撕裂的痛楚，緊接著，一股完全陌生的、帶著毀滅性力量的洪流轟然衝垮了堤壩——那是希望。一種他以為自己早已遺忘、早已埋葬的毒藥。
“呃……”一聲短促而嘶啞的抽氣聲從他喉嚨裡擠出，如同溺水者瀕死前抓住空氣。他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試圖用尖銳的痛感來確認這不是幻覺。那張皺巴巴的紙片幾乎要被他揉碎，粗糙的紙邊硌著皮膚。
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在昏暗中瘋狂地掃視四周。倒塌的書架廢墟，漫天飄落的紙屑塵埃，死寂如墳墓的巨大空間……一切都和幾秒鐘前毫無二致。沒有聲音，沒有移動的身影，隻有他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風箱的喘息在空洞地回響。
是陷阱嗎？
這個念頭像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上剛剛燃起的火焰。誰寫的？什麼時候寫的？為什麼偏偏出現在他崩潰砸書之後？兩年了，他像幽靈一樣在這座死城遊蕩，搜尋每一寸可能有價值的角落，清理每一個可能藏匿危險的房間。圖書館是他最熟悉的地方，這個角落他來過無數次！這張紙片，怎麼可能憑空出現？怎麼可能之前從未發現？
恐懼和懷疑如同冰冷的潮水，迅速淹沒那點微弱的火光。他經曆過太多絕望，早已學會不再相信任何僥幸。每一次僥幸的念頭，都差點讓他變成行屍走肉的口糧，或者困死在某個坍塌的廢墟裡。
他死死盯著紙片上的字跡。深藍色的墨水，潦草、歪斜，帶著一種近乎倉皇的力道。那最後一筆拖長的痕跡，像是一個人用儘最後力氣寫下的遺言，又像是……一個拙劣的誘餌？
他的目光移向腳下這片狼藉。這是他親手製造的廢墟。碎裂的木板，被砸爛的書本，散落一地的心理學巨著殘骸……這張紙片，或許原本就夾在某本書裡？也許是他剛才那場瘋狂的破壞，無意中將它從某個塵封的角落、某本無人問津的書籍中震了出來？就像撬開了一個早已鏽死的盒子，裡麵藏著一段被遺忘的、來自過去的求救或欺騙？
這個想法讓他的心跳稍稍平複，但隨之而來的是更深的寒意。如果它來自過去……那寫下它的人，現在在哪裡？還活著嗎？“活人”這個信息，又過了多久？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雖然身體仍在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他需要證據，需要更多的線索，而不是被一張來曆不明的紙片牽著鼻子走。
他深吸一口氣，混雜著濃重灰塵和紙張黴變味道的空氣嗆得他喉嚨發癢。他跪在冰冷的廢墟上，小心翼翼地將那張紙片攤平在相對乾淨的手掌上，借著穹頂透下的微弱星光，再次仔細審視。
紙片的材質比普通打印紙厚實些，邊緣磨損嚴重，微微發黃卷曲，顯然經曆過相當長的時間。他伸出沾滿灰塵和乾涸血跡的手指，輕輕摩挲著紙麵。觸感粗糙，沒有蠟質或塑封的光滑感，就是普通的書寫紙。他湊近聞了聞，隻有濃重的灰塵味和陳舊紙張特有的氣味，沒有墨水之外的其他異味。
字跡…他努力辨認著每一個筆畫的細節。那歪斜的走勢，那深藍色墨水在紙張纖維中洇開的細微痕跡，那最後一筆拖長的、仿佛力竭的痕跡……都透著一種原始的、倉促的真實感。不像是精心偽造的。偽造一張這樣的紙條，在這個死寂的世界裡，有什麼意義？給誰看？
除非……目標就是他。林剛。地球上最後一個人類。
這個想法讓他脊背發涼。他猛地抬頭，警惕地環顧四周巨大的陰影。書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幢幢黑影。灰塵在微弱的光線裡緩緩沉浮。沒有任何異常。隻有死寂。絕對的死寂。
是過去。它隻能是來自過去。一個和他一樣，在喪屍橫行的地獄裡掙紮求生的人，在某個絕望或倉促的時刻，留下了這張紙條。也許是在撤離途中，也許是在尋找庇護所，也許……是在生命的最後關頭，想給後來者留下一點渺茫的希望？
“七號倉庫……”林剛喃喃自語，聲音乾澀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這個名字在他混亂的記憶中翻騰。城市很大，廢棄的倉庫數不勝數。工業區，港口區，鐵路貨運站附近……很多地方都有編號的倉庫。但“七號”這個編號太普通了。
他需要地圖。精確的地圖。
這個念頭像一道微弱但清晰的指令，刺破了混亂的思緒。林剛猛地站起身，膝蓋因長時間的跪地和剛才的瘋狂而發出酸痛的抗議。他踉蹌了一下，扶住旁邊一個尚未倒塌的書架才穩住身體。他不再看地上那張紙片——它已經被他緊緊攥在手心，汗水和灰塵浸染了紙背——而是轉身，朝著圖書館深處、他作為“家”的那個角落快步走去。
他的“家”在圖書館二層東翼，一個被厚重防火門隔開的小型工具書閱覽室。這裡窗戶相對完整，位置隱蔽，隻有一個出入口，易守難攻。更重要的是，這裡存放著他最重要的“寶藏”。
推開沉重的防火門，一股混合著黴味、塵土味和他自己長期居住留下的、難以形容的“人味”撲麵而來。房間不大，靠牆放著幾個高大的金屬檔案櫃，其中一個櫃門敞開著，裡麵塞滿了各種壓縮餅乾、真空包裝的肉乾和脫水蔬菜。牆角堆著幾個塑料水桶，裡麵是經過簡單過濾的雨水。地上鋪著幾層厚實的、從家具店找來的天鵝絨窗簾，算是他的床鋪。旁邊散落著一些翻舊了的雜誌和小說，還有幾件換洗的、同樣破舊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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