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順著林剛的鬢角滑落，滴在地圖上，在“臨河工業園”的位置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恐懼和懷疑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他的心臟，越收越緊。那張寫著“活人”的紙片，此刻握在手心，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又像一塊冰冷的墓碑。
去？還是不去？
這個選擇，比他過去兩年裡任何一次生死抉擇都要沉重。
他緩緩直起身，走到房間唯一一扇完好的窗戶前。窗玻璃上積著厚厚的灰塵，模糊了外麵的景象。他伸出顫抖的手，用袖子用力擦了擦一小塊區域。
外麵，是沉淪在無邊黑暗中的城市廢墟。沒有燈火，沒有聲音，隻有巨大建築沉默的、如同巨獸骨骸般的黑色剪影，刺向同樣漆黑的、沒有星辰的天幕。風穿過廢墟的縫隙，發出低沉的、永無止境的嗚咽。在這片絕對的死寂和黑暗裡，他仿佛能聽到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聽到自己心臟每一次沉重搏動的回響。孤獨像冰冷的深海，將他徹底淹沒，壓迫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那張紙條，無論真假，無論是否來自過去，無論前方是希望還是更深的絕望……它都是這片死海裡唯一一根漂浮的稻草。
他猛地轉過身，眼神裡最後一絲猶豫被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取代。他不能再待在這個“安全”的墳墓裡，被寂靜和虛無一點點啃噬掉最後的人性。即使前方是地獄，他也必須去看一眼。哪怕隻是為了確認那地獄裡是否真的空無一人，或者……是否真的有一絲微弱的火光。
他不再猶豫，開始以最高效的速度行動起來。
他衝到牆角的裝備堆旁。首先是武器。那根沾滿木屑和血跡的金屬棒球棍被毫不猶豫地丟在一邊——對付可能存在的“活物”，它不夠致命。他拖出一個沉重的、用防水布包裹的長條箱子。打開鎖扣，掀開蓋子。裡麵靜靜躺著一支保養良好的霰彈槍雷明頓870），旁邊整齊地排列著幾十發紅色的12號霰彈。冰冷的金屬在昏暗中泛著幽藍的光澤。他迅速檢查槍機，動作流暢而熟悉，確認狀態良好。接著，他又拿起一把鋒利的、帶有鋸齒背刃的叢林砍刀冷鋼srk），插進腰後特製的皮鞘。最後，將一把裝有消音器的格洛克17手槍9）插進肋下的快拔槍套，又在口袋裡塞了幾個備用彈匣。金屬的冰冷觸感和沉甸甸的重量，帶來一種近乎病態的安全感。
然後是生存裝備。他扯下那個沉重的登山包，將裡麵今天收集的大米、糖、鹽和水一股腦倒出來，隻留下幾塊壓縮餅乾和兩瓶水作為緊急口糧。騰出的空間，他迅速塞入：一大捆堅韌的尼龍繩、一套多功能工具鉗、一個強光手電筒檢查電量）和備用電池、一個便攜式氣體檢測儀雖然老舊，但聊勝於無）、幾包消毒紗布和止血帶、一個打火棒、一小瓶珍貴的抗生素藥片。想了想，他又把那張巨大的、折疊起來的手繪城市地圖小心地塞進背包最裡層。
水。他看了一眼牆角那幾個水桶。背太多是負擔。他拿起兩個一升裝的空塑料瓶，走到房間角落一個用塑料布和活性炭自製的簡易雨水收集過濾裝置旁，擰開閥門，將瓶子灌滿。清澈的水流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他將水瓶塞進背包側麵的網袋。
最後，是那輛自行車。它承載不了這麼多裝備和長途跋涉。他需要更強的機動性，尤其是在需要繞行、可能遭遇突發路況的情況下。
圖書館地下二層，是他的秘密車庫。那裡停著他最珍貴的“坐騎”——一輛經過他精心改裝加固的雅馬哈200越野摩托車。這輛“大輪羊”底盤高，通過性強，結構簡單可靠，最重要的是省油。他給它加裝了厚重的金屬前保險杠和側護架，換上了全地形越野胎，後座兩側焊接著兩個大容量的副油箱，大大增加了續航裡程。它安靜、靈活，是他在城市廢墟中穿梭和短途探索的利器。
他背起沉重的背包，拎著霰彈槍，最後看了一眼那張攤在桌上的大地圖，目光在“臨河工業園”和那個猩紅的“核生化？”警告上停留了一瞬。然後，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這圖書館裡最後一點“家”的氣息吸入肺中，轉身，毫不猶豫地推開防火門，沒入外麵閱覽大廳更加濃重的黑暗裡，朝著通往地下車庫的樓梯快步走去。
沉重的防火門在身後緩緩合攏，隔絕了那個堆滿壓縮餅乾、水和過期雜誌的小小“巢穴”。林剛站在地下車庫入口的陰影裡，適應著這裡更加渾濁、帶著濃重機油和橡膠老化的空氣。他的改裝200就停在幾米外，像一個沉默的鋼鐵夥伴。
他放下背包和霰彈槍，走到摩托車旁。手指拂過冰冷的金屬車身，沾了一層薄灰。他熟練地跨坐上去，插上鑰匙。擰動。儀表盤亮起微弱的燈光。他深吸一口氣，按下啟動按鈕。
“突突突……突突突……”
發動機的咳嗽聲在死寂空曠、如同巨大墓穴般的地下車庫裡驟然響起！聲音被四周冰冷的混凝土牆壁反複折射、放大，形成一片震耳欲聾、令人心悸的轟鳴！
林剛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全身肌肉繃緊！他猛地扭頭，充血的眼睛如同探照燈般射向車庫深處無邊無際的黑暗！握著車把的手心瞬間被冷汗浸透！槍！他的手下意識地摸向肋下的手槍！
這巨大的噪音！足以驚醒……驚醒什麼？
他屏住呼吸，豎起耳朵，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極限，捕捉著黑暗中的任何一絲異動。
一秒。兩秒。三秒……
隻有發動機單調的“突突”聲在巨大的空間裡回蕩、撞擊、漸漸減弱……然後，是更深的死寂。
沒有回應。沒有腳步聲。沒有嘶吼。沒有骨頭摩擦的咯咯聲。隻有他自己狂亂的心跳聲，在耳膜裡咚咚作響。
那些曾經可能潛伏在車庫陰影裡的東西……也徹底僵化了。和他在地麵上看到的一樣。世界，真的隻剩下他一個會製造噪音的活物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涼混雜著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席卷而來。他緩緩鬆開緊握手槍的手指，手心裡全是冰涼的汗。他長長地、無聲地呼出一口氣，白色的霧氣在冰冷的空氣中瞬間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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