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山中時,夜幕降臨,一彎冰輪高懸於空,灑落清輝,映照得黃花溪波光粼粼。
侯淩甩竿一揮,銀亮水麵蕩開層層漣漪,水圈擴散至岸邊,灌叢中的蟲都停止了鳴叫。
“小舒子,有些事情沒和你說過,老猴子我出身青竹苑,年輕時惹過事,害死了門人,後來尋仇無果,所以才躲在這偏僻小山村之內···”
韓舒反問道:“逃避嗎?”
“算是。”
幾十年臨溪垂釣,沒換來半點舒心坦然,侯淩直到現在,還在為過去的事所累。
“老猴爺凡事不與人爭執,也是因為過去的事?”韓舒明知故問道。
“十裡八村都說我窩囊,我心裡清楚。當年在迎鶴樓,一群小混混爭強鬥狠,我也是其中的混蛋之一,現在這都是自找的,該。”
侯淩凝視漂浮不定的魚漂,渾濁蒼目中看不見半點神色。
“小舒子,日後你若是踏足江湖,一言一行,所作所為,可以為了情,可以為了義,但就是不能為了置一時之氣。”
韓舒沉默片刻,過會兒才拱手作揖,小聲回道:“知道了。”
“好···”侯淩繼續說道,“老猴子沒什麼本事,手段低下,品性德行都不配為人師。我餘下的話,你就當一個孤僻怪老頭的自言自語,聽聽便是。”
韓舒一愣,“老猴爺這是為何?”
“酒,醒了。”
韓舒得知侯爺有授業之意,恭敬擺開架勢,剛想彎腰鞠躬致禮,一雙老手穩穩托住了他的雙臂。
“不要多禮,我不是你師父,也不配。你就當我覺得釣魚枯燥,想拉個人聊聊天。”
“那好。”韓舒知道侯淩的心結,卻也不矯情,乾乾脆脆應了下來。
侯淩出身青竹苑,青竹苑成於魏晉之後,曆史悠久,底蘊深厚,但算不得大派。
門人所修行的手段,全都來自“竹林七賢”的所參所悟,比如侯淩的“五鬥解酲”,便源自於“七賢”當中的酒仙——沛國劉伶。
天生劉伶,以酒為名,一飲一斛,五鬥解酲。
而門內最為精深的“達玄掌”,則出自竹林七賢對黃老之學的理解。
“古之善為道者,微眇玄達,深不可誌。”
其意為:古時得道之人行事,玄妙不可言,通達不可測,幽深而難以認知。
所以“達玄掌”無法預判,看清楚了出手,也極難完全接住,有種“王八拳”和“薛定諤”的意味。
不過竹林七賢的灑脫,其中多少摻雜了亂世中被迫無奈的逍遙自在,有命運被裹挾、不如大醉一場的消極,功法手段中都暗含了一定的缺陷。
青竹苑的門長,在與“大盈仙人”左若童切磋之後,也曾言說“達玄掌”在真正的高人麵前不值一提。
不過韓舒也能理解,手段這東西,不是什麼人都能改的。
隻有少數天賦異稟的人才能有能力去改良功法,像老孟把馭獸師發展成生物師,李慕玄將雜耍把戲“倒轉八方”玩成獨一派的“人磁”···
餘下的大多數人,能守成持舊,彆讓本事失傳已經很難得了。
“這些東西你願意用就用,不樂意也無所謂,按你爺爺說的,他教不了的,大多還是性命的修行。”
侯淩說完門內傳承,漸漸將話題拉向正軌。
道門的“性命雙修”,當今幾大門派當中,當屬全真最為精通,青竹苑僅是因為門派祖師喜好黃老之說,故對道家修行法有一定的理解。
侯淩年少時,隻覺得那些修心的功夫枯燥乏味,沒習得半點君子風度,倘若迎鶴樓時心性平和,或許就沒有日後一係列的慘劇了。
悔不當初。
搖頭歎口氣,侯淩緩緩開口道:“何謂之性?元始真如,一靈炯炯是也。何為之命?先天至精,一氣氤氳是也。”
“異人的修行,無非是求個性命雙全,人生虧其一,即殘缺不全。”
韓舒抓撓頭皮,感覺要長腦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