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駛離醫院主樓,本應在第三個路口右轉回鹿宅,白恩月卻忽然開口:“老周,掉頭,去市精神衛生中心。”
司機老周愣了一瞬,抬眼透過後視鏡看她。
後座的女人微微側著頭,陽光從她睫毛縫隙裡漏進來,神色深邃。
“太太,老太太吩咐先送您回去——”
“我想去看看我媽。”
五個字,輕得像歎息,卻帶著不容拒絕的篤定。
老周喉頭動了動,終究沒再勸,方向盤一打,黑色邁巴赫悄無聲息地滑進左轉車道。
……
市精神衛生中心建在城西舊港附近,三麵環水,風從江麵卷過來,帶著潮濕的腥氣。
鐵門斑駁,門楣上“康複”二字漆皮剝落,像一道結痂的傷口。
白恩月下車時,裙擺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她伸手壓了壓,指尖卻壓不住心裡那股突如其來的慌。
登記、簽字、穿過三道門禁,每一步都像踏進更深的寂靜。
走廊儘頭,護士站的小燈亮著慘白的光,值班護士認得她,低聲說:“蘇女士今天狀態不太好,早上把藥打翻了。”
白恩月點頭,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我就看一眼,不吵她。”
……
病房門推開時,消毒水混著安神香的味道撲麵而來。
蘇沁禾背對門口坐在窗邊,穿一件洗得發舊的藍白條紋病號服,頭發剪得齊耳,像一捧枯了的雪。
她正用指尖在玻璃上寫字,一筆一劃,寫得極慢,極認真——“家”。
白恩月喉嚨猛地發緊,腳步釘在原地。
蘇沁禾卻像感應到什麼,指尖一抖,驀地回頭。
那雙眼凹陷得厲害,卻在看見白恩月的瞬間驟然亮起,像被風吹亮的炭火。
“啊——!”
她喊得又急又碎,聲音嘶啞得不像人聲,整個人從椅子上彈起來,帶翻了床邊的小桌。
塑料藥杯滾了一地,白色藥片像四散的雪粒。
白恩月幾乎是撲過去接住她,掌心貼上她嶙峋的背,隔著一層病號服,能感覺到她肩胛骨在劇烈顫抖。
“媽,我在這兒。”
她聲音哽得不成調,卻一遍遍重複,“我來了,我來了。”
蘇沁禾的手指死死攥住她袖口,指甲掐進布料,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浮木。
她仰起臉,眼淚順著凹陷的麵頰滾下來,落在白恩月手背上,燙得驚人。
白恩月看著蘇沁禾消瘦的模樣,有些不敢相認,這才過去沒多長時間,她怎麼就變成了這副樣子。
白恩月剛想要回頭質問,護士的手勁極大,一把將白恩月往後拽了半步,“鹿太太,您退後!”
“小心她傷到您!”
消毒水味混著安神香,在逼仄的病房裡翻滾。
白恩月踉蹌站穩,掌心仍保持著環抱的姿勢,聲音壓得極低:“她是我媽,不會傷我。”
護士還想再勸,蘇沁禾卻猛地抬頭。
那雙凹陷得近乎空洞的眼睛,此刻像被點燃的枯井,火舌劈啪炸開。
她乾裂的唇顫抖著,吐出一句嘶啞得不像人聲的話——
“是你。”
白恩月心口驟然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