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吧,把門關上。”
鹿忠顯的聲音像被茶水泡過,低沉卻帶著一點沙啞。
他脫下大衣搭在太師椅背上,袖口還殘留著醫院消毒水的味道。
白恩月反手合上門的瞬間,像是把自己的退路也堵上了。
書房裡隻開了一盞壁燈,暖黃的光打在黃花梨書桌上,襯得那方端硯像一塊凍住的墨。
鹿忠顯沒坐主位,而是站在落地窗前,背對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爸,”白恩月先開口,聲音輕得像怕驚動塵埃,“我想跟您談談媽的病情。”
“嗯。”
男人沒回頭,隻發出一個單音節,像敷衍,又像疲憊。
白恩月把輪文件夾放到書桌上——那裡夾著賀臨今早發來的最新影像。
“保守治療已經到極限了。賀醫生說,再拖下去,海馬體邊緣的缺血灶會徹底壞死。”
她頓了頓,把最殘忍的結論咽回去,換成更溫和的說法,“……記憶可能永遠回不來。”
鹿忠顯的身形一頓。
半晌,他才開口,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那就彆拖了。”
白恩月怔住:“您的意思是……同意激進治療?”
“不。”
男人終於轉身,眼角的細紋在燈下顯得格外深,“我的意思是——隨便醫生怎麼處理。”
他把手中的扳指放到書桌上,動作輕得像放下一枚無用的籌碼,“治好了,算她命大;治不好,也省得再折騰。”
白恩月喉嚨發緊:“爸,這不是折騰,是救人。”
“救?”
鹿忠顯忽然笑了,那笑意像刀片劃過玻璃,刺耳又短暫,“累贅一個,真的有救的必要嗎?”
白恩月指尖一顫,文件夾邊緣被攥出一道折痕。
她想起蘇沁禾腕間蜿蜒的血線,想起老人在昏迷前那句“彆讓他忘了我”,卻一句也說不出口。
鹿忠顯走到書桌前,拉開抽屜,取出一盒雪茄——白恩月第一次見他抽煙。
火光一閃,煙霧繚繞中,他的聲音變得模糊:“我年輕時也信‘人定勝天’。後來信了‘命’。”
他吐出一口煙,隔著青白的霧看向她,“命不是命運的‘命’,而是每個人都得為自己的選擇搭上‘命’。”
白恩月搖頭。
男人把煙按滅在硯台邊緣,焦黑的痕跡像一道疤,“形成如今這樣的局麵,難道不是她自己選擇的結果嗎?”
書房陷入死寂。
落地鐘的秒針走動聲被無限放大,像一根細針,一下下紮在耳膜上。
白恩月忽然明白——
他不是冷漠,他隻是不信了。
“爸,”她聲音輕得像在哄一個不肯吃藥的孩子,“這次不一樣。賀醫生的方案有把握,而且……”
她深吸一口氣,把最後的底牌亮出來,“而且,eveos的醫療模塊可以提前介入。用ai輔助記憶重塑,風險能降低一半。”
鹿忠顯的指尖在桌麵敲了兩下,像在權衡,又像在走神。
良久,他開口,聲音卻繞過了治療方案:“鳴川最近在忙什麼?”
白恩月一愣:“……在準備發布會。”
“那就好。”
男人點頭,像終於抓到重點,“你現在的首要任務,是確保eveos萬無一失。至於你媽——”
他頓了頓,語氣淡得像在討論天氣,“讓醫生決定吧。你不必再分神。”
白恩月攥緊的指尖慢慢鬆開。
她忽然看清了——在鹿忠顯心裡,蘇沁禾的病情早已不是“病”,而是一段無法翻篇的舊賬。
他不在乎怎麼治療,隻在乎彆再添新賬。
“我明白了。”
她垂下眼,聲音輕得像一聲歎息,“我會把精力放在公司。”
——放在eveos,放在發布會,放在所有人都在等待的那場“勝利”上。
鹿忠顯“嗯”了一聲,轉身重新看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