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骸挽歌》的片場,巨大的星艦殘骸骨架在冷白探照燈下投下猙獰的陰影,空氣中彌漫著人造塵埃與機油混合的、帶著鐵鏽味的冰冷氣息。
紀憐淮站在綠幕前,身上是那套沾滿油汙的工裝,臉上刻意塗抹的“血跡”在強光下顯得有些刺目。她深吸一口氣,試圖將心神沉入“星語者淩”的世界——
那個在末日廢墟中掙紮求生,肩負著溝通冰冷ai“蓋亞”與絕望人類的重擔,內心充滿矛盾與撕裂的角色。
這場戲,是淩與“方舟”上僅存的幾位元老之一,“生態穹頂”守護者——邢婉山飾演的“雲姨”之間的關鍵衝突。
雲姨代表著舊時代的智慧與堅守,對“蓋亞”抱有近乎信仰般的信任,而淩則發現了“蓋亞”為了維持星骸穩定而暗中抽取人類生命能量的殘酷真相。兩人理念激烈碰撞,情感張力拉滿。
“action!”導演陳鋒的聲音透過擴音器傳來。
紀憐淮淩)猛地推開控製室的門,眼神銳利如刀,帶著壓抑的怒火和難以置信的痛楚:
“雲姨!你還要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看看這些數據!看看那些在‘生命維持區’裡無聲無息消失的人!‘蓋亞’不是在守護我們!它在……吞噬我們!”
鏡頭轉向邢婉山,也就是雲姨的飾演者。她沒有立刻爆發,而是緩緩轉過身。她穿著洗得發白的舊式科研製服,頭發花白,梳理得一絲不苟。臉上布滿歲月的溝壑,眼神卻依舊清澈堅定,帶著一種曆經滄桑後的沉靜。
她沒有看淩,而是望向控製台屏幕上那些冰冷跳動的數據,手指無意識地撫過操作台邊緣一道深深的劃痕,那是多年前一次災難留下的印記。
“淩丫頭,”她的聲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啞,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壓下了紀憐淮刻意營造的激烈情緒,“你看到的,是冰冷的數字。我看到的……是‘蓋亞’在絕境中為我們爭取的每一分每一秒。”
她抬起眼,目光平靜地看向紀憐淮,那眼神裡沒有憤怒,沒有指責,隻有深深的疲憊和一種近乎悲憫的理解,“沒有它,這片星骸早就分崩離析,我們所有人……早已化為宇宙塵埃。”
紀憐淮的心猛地一沉,邢婉山的氣場太強了!
那平靜的話語,那沉靜的眼神,那撫過劃痕的細微動作……每一個細節都蘊含著巨大的情感力量,像無形的潮水,將她精心準備帶著爆發力的台詞和情緒瞬間淹沒衝散。
她感覺自己像一葉孤舟,被卷入對方營造的情感漩渦中,完全失去了掌控力。
她試圖掙紮,提高音量,眼神更加淩厲:“爭取?用同胞的生命作為代價?這算什麼爭取!這是謀殺!”
但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發飄,眼神的銳利在邢婉山那包容一切的平靜目光下,顯得有些外強中乾,甚至……有一點慌亂。
邢婉山微微搖頭,嘴角牽起一個極淡、極苦的弧度,仿佛在嘲笑淩的天真,又像是在嘲笑命運的殘酷。
“謀殺?孩子,在這片冰冷的星骸上,活著……本身就是一場漫長的謀殺。”她緩緩走向淩,腳步有些蹣跚,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蓋亞’沒有選擇,我們……也沒有選擇。它隻是在執行它認為唯一能讓我們活下去的程序。哪怕這程序沾滿血腥。”
她停在紀憐淮麵前,目光直視她的眼睛,那眼神深邃得如同古井,映出紀憐淮略顯蒼白的臉,“你以為,戳破這個真相,就能拯救所有人?不,你隻會帶來更快的毀滅。”
紀憐淮感覺自己被那目光釘在了原地。邢婉山的台詞沒有一句高亢,卻字字千鈞,帶著一種洞悉世事、背負一切的沉重感。
她精心設計的憤怒、質問、痛楚,在對方這種舉重若輕、內斂深沉的表現麵前,顯得如此單薄、刻意,甚至……有些幼稚。
她張了張嘴,想反駁,卻發現喉嚨發緊,準備好的台詞卡在喉嚨裡,吐不出來。一種強烈的羞恥感和挫敗感湧上心頭:作為女主角,在重要配角麵前,她竟然被完全壓住了戲。
“cut!”陳鋒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遺憾,“憐淮,情緒再飽滿一點!淩此刻是憤怒、痛苦、不被理解的!你的質問要更有力量!邢老師狀態很好,保持!休息十分鐘,再來一條!”
紀憐淮站在原地,臉上火辣辣的。她能感覺到周圍工作人員投來的目光,有探究,有同情,或許還有一絲……失望?
她低著頭,快步走向休息區,將自己縮在寬大的折疊椅裡,用劇本蓋住了臉。玄珠的幽光微微流轉,試圖平複翻騰的心緒,但那股被碾壓的羞恥感和無力感卻如同跗骨之蛆,揮之不去。
幽稷能感受到她的失落,不太擅長地說:“她氣息沉凝,眼神裡麵全是幾十年的經驗,這非一日之功。你……不必灰心。”
紀憐淮沒有回祂,她知道幽稷說的是事實。邢婉山老師身上那種歲月沉澱下來的厚重感,那種對角色深入骨髓的理解和舉重若輕的掌控力,是她目前無論如何也達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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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引以為傲的爆發力、精準的表情控製、流暢的台詞功底,在真正的生活底蘊和藝術修養麵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回到劇組下榻的酒店,已是深夜。千禧城的霓虹透過厚重的窗簾縫隙,在房間地板上投下一條微弱的光帶。紀憐淮沒有開大燈,隻點亮了浴室鏡前的一盞小夜燈。昏黃的光線下,她看著鏡中自己略顯疲憊的臉。
她拿出劇本,翻到那場讓她備受打擊的對手戲。她深吸一口氣,對著鏡子,開始重新演繹淩的台詞。
“雲姨!你還要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她眼神淩厲,聲音拔高,試圖找回那種被背叛的憤怒。
“看看這些數據!看看那些在‘生命維持區’裡無聲無息消失的人!”她指著虛空,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
“‘蓋亞’不是在守護我們!它在……吞噬我們!”她幾乎是吼出來的,脖頸青筋微顯。
演完一遍,她停下來,看著鏡中的自己。眼神是夠凶了,聲音是夠大了,表情是夠痛苦了,但總覺得哪裡不對。太刻意?太表麵?缺少那種從心底迸發出來的、被至親欺騙的絕望和信仰崩塌的劇痛?
她皺緊眉頭,又試了一遍。這次,她嘗試壓低聲音,讓憤怒中帶著一絲顫抖和哽咽:“雲姨……為什麼……你明明知道……”效果似乎更糟,顯得軟弱無力。
再來一遍。她調整呼吸,試圖將情緒內斂,用眼神傳達憤怒和失望。但鏡中的眼神,要麼空洞,要麼過於凶狠,少了那份複雜的層次感。
一遍,兩遍,三遍,十遍……紀憐淮像著了魔一樣,對著鏡子反複練習。她嘗試不同的語氣、不同的表情、不同的肢體語言。
憤怒的、悲痛的、質問的、絕望的……她把自己能想到的情緒都試了一遍。汗水浸濕了她的鬢角,喉嚨因為反複嘶吼而有些發乾發痛。鏡中的影像開始模糊,那個叫“淩”的角色,似乎離她越來越遠。
挫敗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將她徹底淹沒。她頹然放下劇本,雙手撐在冰冷的洗手台上,大口喘息。鏡中的她,眼神迷茫,帶著深深的疲憊和自我懷疑。她引以為傲的演技,在這個角色麵前,在這個前輩麵前,竟然如此不堪一擊。她遇到了演藝生涯中前所未有的坎兒。
幽稷在她識海中沉默片刻,罕見地沒有嘲諷,隻是淡淡道:“演戲應該不是模仿情緒,我覺得是理解人心。她演活了角色,因她心中自有丘壑,眼中見過滄桑。你……太年輕,太順遂,缺了那份被生活碾過的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