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爐方向的刺耳尖嘯與符籙燃燒的金光驟然減弱,仿佛被一層無形的隔膜吸收。鬱堯那邊暫時控製住了局麵,紀憐淮沒有絲毫猶豫,身形如貓,悄無聲息地沒入東側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陰影之中。身後的光線迅速被吞噬,隻有鞋底摩擦地麵細微的沙沙聲,以及自己逐漸加快的心跳,在這片死寂中顯得格外清晰。
一步踏入,光線陡然暗淡,隻有身後廳堂幽綠的燈火勉強勾勒出門框的輪廓,像一張怪獸的巨口。空氣裡的藥味在這裡發生了變化,少了當歸的苦澀,多了某種陳年木材腐朽和塵埃混合的氣息,更加沉悶,還夾雜著一絲極淡的、若有若無的腥氣,像是鐵鏽,又像是……乾涸的血。
紀憐淮立刻屏住呼吸,調整內息。幽冥之力在體內經脈中緩緩流轉,如同涓涓細流,最終彙聚於雙眼。視野中的黑暗如同被水洗過的墨,逐漸褪去,顯現出模糊的輪廓。這裡似乎是一個連接廳堂與內室的過渡區域,比外麵稍小,像個被遺忘的雜物間。角落裡堆放著一些破損的陶罐和散亂的竹篾,牆壁上掛著幾串早已乾枯發黑、無法辨認的草藥,像是一具具風乾的昆蟲屍體。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針,快速掃過每一個角落,最終鎖定正前方。那裡有一扇緊閉的木質房門,與廳堂的雕花門不同,這扇門顯得樸素甚至簡陋,門板是普通的杉木,已經有些開裂,顏色暗沉。門上沒有鎖孔,隻有兩個鏽跡斑斑的鐵環門扣,上麵橫插著一根粗重的木門栓。門栓本身看起來很普通,就是常見的硬木所製,但紀憐淮的幽冥感知卻清晰地捕捉到,門栓上纏繞著一股凝而不散的怨念,冰涼刺骨,像是一條冬眠的毒蛇盤踞其上,散發著危險的氣息。
“東望……生機在東望……”她默念著殘頁上的字句,視線落在門栓上,心中念頭飛轉。這扇門後,就是“東望”所指的地方嗎?那所謂的“生機”,是逃離此地的希望,還是通往另一個更深的陷阱?門栓上的怨念是警告,還是鑰匙?
廳堂內,煙童的厲嘯化作了持續的、充滿怨恨的嗚咽,那聲音仿佛能鑽入骨髓,攪動人的心神。鬱堯指間夾著的三張符籙呈品字形飛出,並非直接攻擊,而是精準地懸浮在煙童周圍三個方位,符文亮起,瞬間形成一個穩定的金色三角光牢,將其困在中央。光牢如同透明的琉璃壁,隱隱有流光轉動。
煙童左衝右突,煙霧構成的身體每次狠狠撞在金光上,都會發出“嗤嗤”的灼燒聲,軀體邊緣微微潰散,變得稀薄,但又迅速從下方藥爐升起的青煙中得到補充,重新凝聚。它似乎無法完全脫離藥爐太遠,攻擊範圍被限製在光牢之內,但那股純粹的怨氣卻如同實質,不斷衝擊著光牢,使得金光一陣陣蕩漾,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麵。
“撐不了多久!”鬱堯沉聲道,聲音依舊平穩,但仔細聽能察覺到一絲緊繃。維持這符陣需要持續消耗他的道力,而那藥爐底幽綠色的火焰仿佛無窮無儘,仍在為煙童提供著能量來源。他的灰眸快速掃過紀憐淮消失的東側陰影,一絲難以言喻的擔憂極快地掠過心頭,但立刻被壓下。
此刻,他必須像磐石一樣守住這裡,為她和正在尋找生路的王越澤爭取寶貴的時間。他的另一隻手悄然扣住了兩枚銅錢,以備不時之需。
王越澤捧著那本破舊不堪的《本草綱目》,書頁脆得仿佛一碰就要碎掉。他強忍著對那煙童的恐懼,手指顫抖卻堅定地指著上麵的豎排繁體字跡,對癱坐在地、臉色慘白如紙的沈素和愣在一旁、焦躁不安的趙大勇急促地說道:
“看!這裡!朱砂,味辛、性溫、有大毒……主要歸心經。它的禁忌,畏——畏芒硝、畏硇砂、畏一切血……還有,最重要的,畏甘草!”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話更清晰,“甘草,味甘、性平,能解百藥毒,尤其是緩和礦物藥之毒烈!三比七,書上雖未明寫具體比例,但這類君臣佐使的配伍禁忌,古籍中常見類似記載!”
他的語速極快,幾乎是在用知識的確定性來構築一道心理防線,對抗這無處不在的恐怖。
“我們需要甘草!大量的甘草!否則這點藥氣根本壓製不住!”他頓了頓,眉頭緊鎖,“而且,外麵那張殘頁說‘七分怨骨熬作引’,朱砂隻是‘引’的一部分?那‘怨骨’和‘亡語’又是什麼?其他的藥方碎片一定還在彆處!必須找全,才能明白這到底是個什麼局!”
趙大勇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汗水混著灰塵讓他臉上一道黑一道白:“甘草?上他媽哪兒找甘草去?這鬼地方這麼多抽屜!”他環顧四周那如同蜂巢般的百子櫃,感到一陣絕望。
沈素雖然嚇得渾身發抖,但求生的本能讓她努力集中精神。她顫巍巍地抬起手,指向百子櫃遠離煎藥爐的另一端,那裡光線更暗,櫃體顏色也更深,聲音細若蚊蚋:“那、那邊,櫃子頂上好像刻著字,‘草……草本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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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憐淮小心地靠近那扇被門栓鎖住的“藥心”木門,在距離兩步遠處停下。她沒有貿然去觸碰那根纏繞著強烈怨念的門栓。幽冥之力如同細微而靈敏的觸須,從她指尖緩緩延伸而出,輕輕接觸冰涼的門板。
瞬間,一股混雜著巨大痛苦、強烈的不甘和一絲深深眷戀的情緒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湧入她的感知。畫麵模糊不清,閃爍不定。
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舊式衣衫的纖細身影,看不清麵容,一次又一次徒勞地試圖推開這扇門,指甲在門板上反複摳挖,留下深深淺淺的暗紅色血痕……最終是徹底的絕望,癱軟在門前,將所有的怨恨、委屈和不解,都封存在了這根看似普通的門栓上。
“不是攻擊性的怨念……更像是一種執念的封鎖,一種不甘心的守護。”紀憐淮心中迅速做出判斷。她嘗試將一絲更為溫和、帶有安撫意味的幽冥之力,如同春風化雨般,緩緩渡入門栓。
門栓上冰涼的怨念微微波動了一下,像被驚擾的睡眠,傳遞出一絲迷茫和鬆動,但並未消散,反而收攏得更緊。看來,強行破除不僅困難,而且極可能引發不可預料的後果,甚至觸發更猛烈的反擊。需要找到正確的方法,解開這執念的心結。
她退後一步,再次仔細觀察這個狹小的空間。牆壁斑駁,地麵坑窪,堆積的雜物毫無生氣……目光最終落回那扇門。門楣上方,似乎有一塊被厚厚灰塵覆蓋的木質匾額。她踮起腳尖,用衣袖輕輕拂去灰塵,露出了兩個筆畫古樸、略顯模糊的刻字:
“藥心”。
藥心?是這間屋子的名字?配藥的核心之所?還是某種暗示——解決問題的關鍵,在於“心”,而非蠻力?
廳堂裡,王越澤和趙大勇已經根據沈素模糊的指示,摸索到了“草本部”的抽屜區域。這裡的抽屜似乎更老舊一些,拉環上的銅綠也更厚。
趙大勇憑借一股蠻力,粗暴地接連拉開幾個抽屜,沉重的木屜發出“哐當”聲響。裡麵多是些乾枯的枝葉、根莖,形狀各異,但大多已經黴變發黑,散發出難聞的氣味,根本無法辨認。
“甘草!他媽的長什麼樣的?”趙大勇吼道,汗水順著額角流下,混入灰塵。他像一頭被困的野獸,焦躁地破壞著眼前的一切。
王越澤強忍著對黴塵的過敏和內心的恐懼,快速蹲下身,就著昏暗的光線檢查趙大勇拉出的藥材,同時語速飛快地描述:“豆科植物,藥用其根莖,形狀一般是長圓柱形,表麵紅棕色或灰棕色,有明顯的縱皺紋和溝壑……斷麵是淡黃色的,味道很甘甜……”他拿起一截黴爛的根莖,又迅速扔掉,“不是這個!”
就在這時,困住煙童的金色光牢猛地閃爍了幾下,光芒明顯暗淡了一分,符文的流轉也出現了瞬間的遲滯。煙童的嗚咽聲陡然增大,變得尖銳,衝擊變得更加猛烈,整個光牢都微微震動起來。鬱堯眉頭緊鎖,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維持符陣的手指尖微微顫抖,顯然道力的消耗巨大,壓力倍增。
“快!”鬱堯低喝一聲,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緊迫感。
這聲催促讓縮在角落的沈素渾身一顫。她嚇得又往陰影裡縮了縮,但求生的欲望讓她鼓起勇氣,目光慌亂地掃視著藥櫃。突然,她的視線定格在另一個方向——那個之前紀憐淮檢查過的、帶有抓痕的“朱砂”抽屜旁邊,有一個更小、更不起眼,顏色幾乎與櫃體融為一體,標注著“特品”二字的抽屜。
“那個,那個抽屜……”她鼓起全身力氣,聲音雖然依舊很小,但手指卻堅定地指向那個“特品”抽屜。
王越澤立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衝過去,雙手用力,有些費力地拉開了那個似乎很久沒被打開過的抽屜。裡麵沒有堆積的藥材,隻有幾塊用略顯發黃的油布仔細包裹著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