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正好穿過街口樓頂的藤蔓,在他肩頭織出片碎金。封冠幾人臉上的僵硬慢慢化開,封都攥著的拳頭不知何時鬆開了,掌心的汗在粗布褂子上蹭出塊深色的印子。那矮壯漢子彎腰去撿地上的鋼管,手指卻在觸到冰涼的金屬時頓住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輕輕把布包重新裹好。
說完,路人便從斜挎的帆布包裡摸出兩樣東西——一部邊角磕得掉漆的舊手機,屏幕上還沾著點早市的油條碎屑;另一樣是張黑金卡,卡麵泛著烏沉沉的啞光,上麵用陰刻工藝雕著叢纏枝蓮,花瓣紋路裡嵌著細如發絲的金絲,在晨光裡流轉著若有若無的光澤。他指尖在卡麵輕輕刮過,蓮瓣的棱角硌得指腹微麻,隨即按黑金卡背麵燙金的號碼撥了過去。
“嘟——”
長音剛顫到第二下,電話那頭立刻傳來一個女聲,甜潤得像剛剝殼的荔枝,卻帶著不容錯辨的職業化腔調:“您好,這裡是大韓洪澤區投資有限公司董事長辦公室,請問您是?”背景裡隱約有鍵盤敲擊的輕響,襯得這聲音愈發清晰。
路人往電驢車座上靠了靠,握著手機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泛出點白:“喂,你好。請問崔先生在嗎?”語氣平和,聽不出半分急切,隻有尾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篤定。
他原以為對方會立刻應聲轉接——畢竟這張卡是早年崔老頭親手塞給他的,說過“見卡如見人”。沒料想那女聲依舊平穩,甚至添了幾分謹慎:“不好意思,請先生報一下名片上的編號。”
“編號?什麼編號?”路人愣了愣,低頭把黑金卡翻過來對著光看。封冠幾人也好奇地湊過腦袋,封都的鼻尖幾乎要碰到卡麵,呼吸吹得卡上的灰塵打了個旋。“我這卡上沒印編號啊。”他指尖劃過卡背的燙金號碼,確實隻有一串座機號。
“先生,您再仔細看一下名片背麵右上角,”電話那頭的女聲依舊耐心,尾音甚至帶了點引導的柔和,“有一排米粒大的燙金數字,最末位是個星號——對,就是那個,麻煩您報給我。”
路人眯起眼,借著透過藤蔓的陽光才看清,卡背右上角果然藏著串極小的數字,末位那個星號燙得格外亮,像粒凝固的金砂。他逐字念出數字時,封冠幾人都屏住了呼吸,看著那張黑金卡的眼神裡,好奇漸漸摻了點敬畏——能讓大公司董事長辦公室如此鄭重的,絕非尋常物件。
有錢人的規矩真是多,一張破卡還要搞什麼編號,純屬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路人心裡暗罵一句,指尖在卡背右上角撚了撚,果然摸到一行凹凸的刻痕。他把卡湊到眼皮底下,借著巷頂漏下來的陽光才看清:h:006。那字母和數字是用啞光金粉填的,不仔細瞧,簡直要和墨黑的卡麵融為一體。
“喂,編號是h冒號006。”他對著手機揚了揚下巴,聲音裡還帶著點沒消的不耐煩,另一隻手隨意搭在電驢車把上,車鈴被震得“叮”地響了一聲。
“不好意思,先生讓您久等了。稍等片刻,我立刻為您轉接。”電話那頭的女聲像是被按了開關,先前那副職業化的客氣瞬間褪得乾乾淨淨,隻剩下綿柔的討好,尾音都帶著點發顫的甜,連呼吸都放輕了——顯然這串編號比什麼身份證明都管用。
不過十秒鐘的功夫,電話裡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是個蒼老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氣喘,卻難掩興奮,像是剛從座位上蹦起來:“路先生!可是路先生?讓您久等了,老朽這就來!”背景裡隱約有瓷器碰撞的脆響,還有人低聲問“董事長,文件還簽嗎”,被他粗聲打斷:“簽什麼簽,先接電話!”
“崔先生客氣了。”路人往旁邊挪了挪,避開封冠探過來的腦袋,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天氣,“在您麵前,我哪敢提‘賜教’二字?隻是有件小事想麻煩先生,不知您方便不方便?”他沒給對方追問的空隙,話說得滴水不漏。
一聽有事情找他幫忙,電話那頭的崔先生聲音陡然拔高,帶著股壓不住的狂喜,連尾音都發飄:“路先生!您這是什麼話!莫說一件事,就是一百件、一千件,老朽也肝腦塗地在所不辭啊!”背景裡“哐當”一聲脆響,像是手忙腳亂中打翻了茶杯,緊接著是傭人低低的驚呼和他不耐煩的嗬斥:“瞎嚷嚷什麼,彆驚擾了路先生!”
路人握著手機,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挑。封冠幾人湊得更近了,封都的鼻尖幾乎要碰到他的胳膊,眼裡滿是緊張,連呼吸都屏住了——能讓大老板如此失態的,究竟是何等人物?
“既然崔先生不問緣由就應承,那我便直說了。”路人指尖在黑金卡邊緣刮出細微的聲響,語氣依舊平淡無波,“我這幾個朋友,想在你手下討口飯吃,給安排個踏實活兒?”
“安排!必須安排!”崔先生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急於表功的急切,聽筒裡甚至能聽見他拍打桌麵的悶響,“他們在哪兒?我這就讓司機開勞斯萊斯過去!不夠?不夠我再調輛賓利!保證風風光光接到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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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人瞥了眼封都褲腳沾著的泥塊,又看了看封冠磨破袖口的褂子,對著手機擺了擺手:“不必這麼麻煩,讓他們自己過去就行。”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幾人攥緊的拳頭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顯然是在擔心生計。喉結動了動,他終究還是開了口,聲音裡添了幾分不易察覺的遲疑:“還有……能不能先給他們預支一個月薪水?放心,他們都是實在人,絕不會給你惹麻煩。”說完,他耳根微微發燙,指尖不自覺地掐進了掌心——這要求確實越界了,連他自己都覺得唐突。
“路先生這是把老朽當外人了!”崔先生在那頭爽朗地大笑,震得聽筒嗡嗡作響,“您推薦的人,老朽信得過!彆說一個月,就是預支半年薪水,也得依著您的意思辦!”他生怕路人不放心,又急匆匆補了句,“讓他們儘管來,人事那邊我已經打好招呼了,薪水直接給現金,一分不少!”
“那好。”路人鬆了口氣,緊繃的肩膀悄悄塌了些,嘴角漾開一絲淺淡的笑意。他抬眼看向巷口的晨光,對著手機道:“你們在喜天城大廈等著,我這就讓他們過去。”說完便按了掛斷鍵,將黑金卡和手機一並揣進帆布包,拉鏈“哢嗒”一聲合上。
轉身時,正撞見封冠幾人直勾勾的眼神——封都的嘴張得能塞下顆雞蛋,眼裡的驚愕還沒褪去;封冠則死死盯著他,喉結上下滾動著,嘴唇動了半天,才憋出句:“路……路sir……這……”
路人拍了拍電驢車座上的灰塵,聲音清亮:“封冠,封都,你們幾個現在就走。”他抬手指了指巷口的方向,“到街心口的喜天城大廈,找崔先生,報我的名字就行。”陽光穿過藤蔓落在他臉上,映得眼底那點坦然格外分明,“去吧,路上小心。”
一聽是給他們找了工作,封都先是猛地瞪大眼,隨即又使勁眨了眨,仿佛不信自己的耳朵。他往前湊了半步,粗糙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磨得發毛的布邊被撚成了繩:“真……真的?”他咽了口唾沫,聲音裡帶著顫,“不用那勞什子學曆證?也不用健康證、上崗證……那些花花綠綠的紙片兒?”旁邊的矮壯漢子也跟著點頭,眼裡的光忽明忽暗,像是怕這好事下一秒就會飛了。
路人往電驢車把上一靠,拍得車座“咚咚”響,語氣斬釘截鐵:“啥都不用帶。”他豎起手掌,指尖在晨光裡泛著淡金,“隻要你們守本分、肯下力,就夠了。”
這話像塊石頭投進滾水裡,封都幾人頓時慌了手腳。封都的喉結上下滾得厲害,嘴唇哆嗦著,半天沒說出一句囫圇話。封冠則抬手抹了把臉,指腹蹭過眼角時,沾起顆亮晶晶的淚珠——那淚珠在他黝黑的臉頰上滾了滾,“啪嗒”砸在青石板上,洇開個小小的濕痕。“路sir……”他聲音哽咽,像是被什麼東西堵著,“這……這讓我們咋謝你啊……你真是……真是……”話沒說完,旁邊的幾個漢子也紅了眼圈,有個年輕點的甚至彆過臉,用袖子偷偷抹著臉。
路人笑著擺了擺手,掌心按在封冠的肩膀上。那肩膀還繃得緊緊的,像塊沒焐熱的鐵,他輕輕拍了拍,粗布褂子下的肌肉才慢慢鬆了些:“謝啥。”他指腹蹭過對方褂子上磨出的洞眼,“說不定哪天我遇著難處,還得找你們搭把手呢。”抬眼望了望天色,太陽已經爬過巷口的屋頂,在地上投下斜斜的光帶,“快去吧,到街心口報到。晚了人家下班,可就真沒這機會了。”
封冠猛地攥住他的手,那雙手粗糙得像老樹皮,掌心全是裂開的口子,磨得路人手背生疼,力道卻穩得嚇人。“路sir!”他眼裡的紅血絲像蛛網似的鋪開,聲音帶著股豁出去的懇切,“這個情,咱兄弟幾個記一輩子!你這個朋友,咱交定了!”
見他們還杵在原地,腳像釘在了青石板上,眼神裡又感激又不舍,路人故意板起臉,嘴角卻藏著笑:“行了,快滾。”他抬腳輕輕踹了踹封都的鞋跟,那鞋幫早就磨塌了,露出點黑黢黢的腳趾,“彆跟娘們兒似的磨磨蹭蹭——難道我不給你們找活兒,就不配當朋友了?”
“哥,瞧您這話說的。”封冠攥著拳頭,指節因為用力泛出青白,粗糲的掌心把褂子袖口搓得起了毛邊。他聲音裡還帶著沒平複的顫,尾音都有些發啞:“咱這才剛照麵,素不相識的,您就肯這樣掏心窩子幫襯……我這心裡頭啊,跟揣了個暖爐似的,熱烘烘的全是感激。”他說著,喉結又上下滾了滾,像是把後麵的話都咽進了肚子裡,隻留一雙發紅的眼直勾勾地望著路人。
“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路人笑著拍了拍他的胳膊,掌心撞上他胳膊上結實的肌肉,發出“咚”的一聲悶響。他語氣輕快,眼角的細紋在晨光裡舒展開:“誰出門在外沒遇著過難處?真較真起來,說不定我往後還得沾你們的光呢。”話音剛落,就瞥見巷口駛來兩輛出租車,黃色的車身在青灰色的巷子裡格外紮眼。他揚手時,手腕上的舊表鏈晃了晃,車“吱呀”一聲刹在跟前,輪胎碾過青石板,帶起點細小的石屑。
“快上車。”路人拉開車門,一股淡淡的皮革味混著煙草氣飄了出來,“喜天城那位崔先生,可是出了名的急性子,耽誤了時辰,我可不管再跑腿。”
封冠幾人這才如夢初醒,封都慌裡慌張地要掏錢,被路人一把按住手腕。“上車吧,我付過了。”他指了指司機剛收下的二十塊錢,那錢被捏得發皺,還帶著點體溫。封冠對著路人連連作揖,彎腰時,後頸的汗漬洇透了粗布褂子,像片深色的雲。幾人魚貫鑽進出租車時,封都的鞋跟勾住了車門框,差點絆倒,還是封冠伸手扶了一把。
車門“砰”地關上時,封都還從搖下的車窗裡探出頭,使勁揮著滿是裂口的手,指縫裡還沾著點泥。車剛起步,封冠又搖下車窗,對著路人喊:“路sir!您留個姓名!改日咱哥幾個請您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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