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到“特殊任務”四個字,路人像是被按了啟動鍵,猛地往前湊了半步,腳邊的碎磚被踢得“哢啦”一響。他眼睛瞪得溜圓,剛才揣銀行卡時那點財迷勁兒全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探案似的興奮,手還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那兒常年彆著個裝羅盤的小布袋。“特殊任務?”他咂咂嘴,聲音裡帶著點按捺不住的急切,“聽著就比抓小偷帶勁!雪丐頭回跟我提機密時,眼睛亮得跟藏了星星似的,您這任務,莫不是跟那事兒有關?”
李老伯慢悠悠端起桌上的涼茶抿了一口,杯沿在他下巴上蹭出點白印,才放下杯子淡淡道:“彆人的任務我管不著,我這兒就一條——把當年在街心口露過麵的那些‘非正常人’給揪出來。”
“就這?”路人頓時泄了氣,往後一仰差點撞到身後的老槐樹,手在半空比劃著,一臉不可置信,“找到之後呢?是拉去研究所切片,還是請去軍部喝茶?總部總該給個流程圖吧?比如遇到會飛的先打信號彈,還是直接扔手榴彈?”
李老伯“啪”地把茶杯往石桌上一墩,茶水濺出兩滴在青石板上。他猛地抬眼,渾濁的眼珠裡閃過一絲厲色,花白的眉毛豎得像兩把小刷子:“沒有!”這兩個字擲地有聲,帶著股軍營裡練出來的硬氣,“當軍人的,就得守本分!不該問的彆瞎打聽,不該知道的彆瞎琢磨——這點規矩,輪不到你小子來教!”
路人被他這股子嚴肅勁兒噎得縮了縮脖子,嘴角撇了撇,心裡嘀咕“老頑固”,臉上卻趕緊堆起笑,伸手撓了撓後腦勺,指縫裡還沾著點剛才摸羅盤蹭的銅鏽。“得得得,算我多嘴,”他嬉皮笑臉地打圓場,往李老伯身邊湊了湊,肩膀都快挨著老人家的胳膊了,“我換個問法還不行?您看啊,張仲是倭國名字,張仕奇聽著倒像咱這兒的名兒,您咋就斷定他倆是父子?總不能是查了戶口本吧?”
他頓了頓,突然壓低聲音,往左右瞅了瞅,像是怕被牆根的蛐蛐聽去:“還有啊,那夥人連團長帶一個排都能說掀就掀,您老當年扛著步槍都未必打得過,如今這把年紀,又是咋跟住他們的?總不能是揣著老花鏡蹲電線杆子後頭,看人家買菜做飯吧?”說著還故意擠了擠眼睛,伸手比了個“偷窺”的姿勢,手背的青筋都笑凸起來了。
“哎——”李老伯長長地歎了口氣,那聲音像是從胸腔深處滾出來的,帶著股陳年舊釀般的沉鬱。他抬手捶了捶後腰,指節敲在老骨頭架子上發出“咚咚”輕響,眼神飄向院牆外那片被夕陽染成金紅的天,仿佛隔著幾十年的風塵,又望見了當年那片血色戰場。
“街心村那一戰,把我們這幫刀槍裡滾出來的漢子全嚇破了膽。”他喉結動了動,聲音發啞,“尤其是我們團長,那可是南河少林山出來的俗家弟子,年輕時能徒手劈三塊青磚,戰場上白刃戰從沒皺過眉。可自那以後,他天天後半夜往操場上跑,背著手在空地上轉圈圈,眼睛裡全是血絲,跟丟了魂似的。”
李老伯拿起石桌上的旱煙杆,在掌心磕了磕煙灰,火星子“劈啪”跳了兩下:“仗一停,他啥也沒說,揣著倆窩頭就回了少林山。聽說在寺裡跪了三天三夜,把那事兒原原本本跟長老們說了——連那道寒光怎麼閃的,弟兄們怎麼飛起來的,都學了個真切。”
“少林方丈一聽就變了臉色,”他往前傾了傾身子,聲音壓得更低,“當夜就帶著三個穿紅袈裟的高僧,跟團長一塊兒往江城趕。那兩天兩夜,他們愣是沒合眼,騎的馬跑斃了兩匹,最後是光著腳踩在碎石路上攆過來的。到了街心村,五個人趴在地上一寸寸地摸,連彈坑裡的土都撚開看了,可除了幾塊帶血的碎布,啥也沒找著。”
說到這兒,李老伯的手開始發顫,煙杆在指間晃悠:“邪門就邪門在這兒——他們回寺的第二天,方丈和三個高僧就坐在禪房裡圓寂了。聽說表情都沒變,就跟睡著了似的,可禪房裡的木魚,愣是自己敲了整整一夜。”
“團長是第三天早上在通寶寺剃的度。”他猛地頓住,眼睛裡蒙了層霧,“我們扛著槍找到他時,他正盤腿坐在蒲團上念經,腦袋光溜溜的,僧袍上還沾著路上的泥。我們扯著他胳膊問為啥,他就隻是笑,眼角的皺紋堆得像朵菊花,嘴裡‘阿彌陀佛’沒停過。”
“後來再去,小和尚遞給我們張字條,就三個字——‘張仕奇’。”李老伯把煙杆往石桌上一戳,聲音陡然清亮,“我當時心裡‘咯噔’一下,就跟踩著地雷似的——這名字絕不是憑空來的!我揣著字條回了營部,把檔案室翻了個底朝天,從民國的戶籍冊查到解放後的登記表,眼睛熬得跟兔子似的。”
他忽然笑了,眼角的皺紋擠成一團,帶著點苦儘甘來的得意:“總算沒白費功夫!十八年前,在楚荊開發區的招商會上,我一眼就瞅見個年輕人——那眉眼,那鼻梁,跟檔案裡張仲的照片像得能認錯爹!我讓文書去查,回來的報告上明明白白寫著‘張仕奇’,父親一欄填著‘張仲’,籍貫還是本地!”李老伯拍著大腿直樂,又猛地收住笑,眼神裡閃過一絲銳利,“你說巧不巧?這世上哪有這麼多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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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李老伯這通回憶說得唾沫星子順著嘴角往下淌,連下巴上的白胡子都沾了些濕意,路人聽得腮幫子發僵,忍不住抬手揉了揉,指腹蹭過臉頰時帶著點酸脹感。他瞅著老人家端起搪瓷缸子“咕咚咕咚”灌了兩口涼茶,喉結滾動的聲響在院子裡格外清晰,放下杯子時還抹了把嘴,看那架勢分明是潤完嗓子要接著往下說。
路人趕緊伸直胳膊,掌心對著李老伯用力晃了晃,做了個“暫停”的手勢,手腕上那串廉價的塑料珠子“嘩啦”作響:“打住打住,您老先歇口氣——”他往後退了半步,一抬屁股坐到石桌上,兩條腿蕩來蕩去,鞋底蹭著青石板發出“沙沙”聲,二郎腿晃得帶勁,差點踢翻桌角的空茶碗,“前因後果我聽了個七七八八,剩下的我替您續上?”
他挑了挑眉,嘴角撇出點小得意,眼角的笑紋都透著股“這事我門兒清”的勁兒,伸手拍了拍胸脯,衣襟被帶得鼓起個小包——不用看也知道,那是揣著銀行卡的地方:“要不是我上個月在金銀湖跟姓張的硬碰硬乾了一架,拳頭對拳頭實打實較量過,把他那點底細扒了層皮下來,你們啊——”他故意拖長了調子,眼珠子轉了轉,“怕是到現在還當他是個揣著計算器的本分商人,天天在辦公室裡數錢玩,頂多覺得他有點背景罷了。”
說罷,他還故意往李老伯麵前湊了湊,鼻尖幾乎要碰到老人家的拐杖頭,壓低聲音卻又帶著點炫耀:“那家夥功夫是不賴,可遇上我,照樣得露怯——您猜他出拳時手心裡攥著啥?嘿嘿,說出來您都不信……”
李老伯剛把半口涼茶抿進嘴裡,一聽這話“噗”地差點噴出來,茶水順著嘴角淌到下巴上,他趕緊放下搪瓷缸子,用袖口胡亂抹了抹嘴角,留下道淺淺的水痕。“嗤——”他從鼻子裡發出聲冷笑,眼角的皺紋擠成一團,眼神斜斜地瞟著路人,明晃晃寫著“你還是太嫩”的不以為然。
“你這話可差著十萬八千裡呢。”老人家說著,慢悠悠地往懷裡探手,摸出個邊角磨得發亮的牛皮紙信封——封麵上的紅印章早就褪成了淺粉色,邊角卻被摩挲得油光鋥亮。他捏著信封底一抖,“嘩啦”一聲,一遝資料“啪嗒”落在石桌上,紙頁邊緣卷著毛邊,有的還沾著褐色的汙漬,一看就是被翻了無數遍。
李老伯從中抽出兩張複印件,手指在紙頁上撚了撚,突然“啪”地一聲拍在路人麵前,力道大得讓紙張都顫了顫。他屈起指關節,在“黃龍寺俗家弟子”幾個字上重重敲了敲,發出“咚咚”的輕響,眉毛一挑,眼尾的皺紋裡都透著點揭秘的得意:“這小子哪止會耍刀弄槍?”他壓低聲音,湊近了些,語氣裡帶著點說不儘的鄙夷,“好色得跟山裡的餓狼似的,見了年輕姑娘眼睛都直。聽說還練過些見不得人的房術,專門禍害人家閨女。”
他頓了頓,指尖在另一張紙上劃過,聲音陡然提高半分,帶著股“你看我們早查清了”的篤定:“而且在他混商圈之前,是黃龍寺的俗家弟子——這點底細,我們早摸得門兒清了,連他當年在寺裡偷偷摸摸練的那套邪功,都記在後麵呢。”說罷,他還故意把資料往路人跟前推了推,眼神裡滿是“彆小看我們”的較真。
“哦?”路人挑了挑眉,伸手去接複印件,指尖剛碰到紙邊就“咦”地一聲低呼,跟被針紮了似的縮回手,又趕緊撈回來。他把紙往石桌上鋪平,眼睛“唰”地一下瞪圓了——上麵貼著七張姑娘的一寸照,頭三張看著格外紮眼,可不就是黃尤那丫頭、上次見麵時抽風似的羊癲瘋姑娘,還有前陣子怒砸他車窗的那個潑辣丫頭?
路人的指尖在照片上輕輕戳了戳,指腹碾過相紙表麵微微凸起的紋路——那是照片覆膜時留下的細小花紋,混著女孩們笑容裡的青澀,連唇角揚起的弧度都帶著點倔強的紋路,能清晰摸到十七歲那年獨有的、沒被世事磨平的棱角。他垂著眼,長睫毛在眼瞼下方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陰影,隨著眼球轉動輕輕顫動,像停在半空的蝶翼。
視線像把蘸了水的細密梳子,從照片下方打印的姓名上掠過——“林曉雅”“周曼琪”,字跡是宋體五號字,邊角被打印機磨得有些模糊;再滑到年齡欄,“22歲”“24歲”的數字旁邊,有人用鉛筆輕輕標了個星號,旁邊注著“大學剛畢業”;入職日期那一欄,紅墨水寫的“2019.03.15”旁邊,還粘著一小片乾枯的花瓣,不知道是夾了多久的標本。
他的目光寸寸挪動,連備注欄裡用紅筆寫的“第3次單獨加班至2300,張仕奇親自送回”都沒放過,字跡娟秀,像是個細心的女文書記錄的,末尾還畫了個小小的月亮;看到“第17次共進晚餐”時,指腹無意識地在紙麵蹭了蹭,那裡用括號標著“餐後同返公寓,電梯監控顯示0012進入18樓”,連電梯編號“3號梯”都寫得清清楚楚。
眉頭卻像被誰用無形的線一點點勒緊,漸漸擰成個深不見底的疙瘩,連鼻梁上都擠出了三道豎紋,像是刻上去的溝壑。呼吸也跟著沉了下來,每一次吸氣都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滯澀,胸腔起伏變得又輕又慢,仿佛空氣裡飄著什麼黏糊糊的東西,堵得人嗓子眼發緊——連院角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都像是在耳邊喘著粗氣。
“謔,”他低低吹了聲口哨,舌尖在牙槽上頂了頂,指尖在“約會次數:27次”那行字上敲了敲,紙頁發出輕微的“咚咚”聲,“你們這情報網夠可以的啊——連人家第三次約會在電影院後排牽了手,第七次送的是豆沙色口紅,都記在小本本上了?”他抬眼時,眼角還帶著點調侃的笑意,可那笑意沒撐到半秒就淡了,“比居委會大媽查流動人口台賬還細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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