卦莊領頭的老者姓周,是莊裡輩分最高的長輩,江湖人都稱他“周半仙”。他年近七旬,頭發已全然斑白,卻梳得一絲不苟,用一根木簪綰在腦後。身上那件玄色錦袍料子考究,領口繡著暗金色的八卦紋,雖因趕路沾了些塵土,卻依舊透著幾分沉穩的氣度。
他右手拄著一根黑檀木拐杖,杖身油亮光滑,顯然是用了幾十年的舊物。最特彆的是拐杖頂端,嵌著一麵巴掌大的青銅卦盤——卦盤邊緣密密麻麻刻滿了乾、坤、震、巽等卦象紋路,每一道都被歲月磨得發亮,泛著溫潤的包漿;中心的銅針細如發絲,在月光下透著冷冽的光,隨著周老指尖的摩挲,輕輕晃動著,卻始終沒有定下方向。
周老的指尖枯瘦,指節分明,此刻正反複摩挲著卦盤邊緣的紋路,動作緩慢卻帶著幾分急切,像是想從卦象裡算出些端倪。他眉頭微蹙,兩道深深的皺紋刻在眉心,像是用刀鑿出來的,眼神裡滿是審慎,渾濁的眼珠轉動時,帶著老江湖獨有的警惕。
他混跡江湖幾十年,從十六歲跟著師父走南闖北,替人看卦、避禍,到後來接手卦莊,見過太多人心險惡——有笑著遞酒卻在杯底藏毒的,有假意引路卻把人騙進陷阱的,“笑臉背後藏刀”“示好裡裹殺機”的戲碼,他早已見怪不怪。
此刻,周老心裡正反複琢磨:七星塚這群人,向來性子孤僻,守著迷霧森林的地界,彆說與外人聯手,就是多說一句話都透著防備,今日季五卻突然鬆口讓道,這實在不合常理。到底是真怕象背河的蜮禍害人,想聯手尋人;還是故意設下的圈套,想把他們騙進林子?
他越想越覺得不安——萬一這是引他們進迷霧森林深處的結界呢?那林子裡的青瘴本就詭異,再加上結界困人,到時候前後無路,他們這些人,不就成了待宰的羔羊?
念頭一到這裡,周老指尖摩挲卦盤的速度都快了幾分,指腹蹭過冰涼的青銅,連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他還時不時抬眼,目光掃過季五離去的方向——那裡黑漆漆的,隻有風吹過草葉的聲響,仿佛暗處藏著無數雙眼睛,正盯著他們的動靜,讓他心裡愈發沒底。
旁邊的弟子見他遲遲不說話,也不敢催促,隻能攥緊手裡的短劍,靜靜等著。月光灑在周老的臉上,映得他眼底的疑慮愈發濃重,那麵青銅卦盤的銅針,還在輕輕晃動,像是也解不開這眼前的迷局。
五行門的馬坤早已收起了那柄沾著血漬的開山刀,他粗糲的大手攥著刀背,將其穩穩彆在背後的皮鞘裡,動作利落卻沒了之前的狠勁。刀柄上那根鮮紅的綢帶垂在身側,綢麵被夜風輕輕吹得左右晃蕩,末端的“五行”二字在月光下忽明忽暗,沒了方才對峙時的戾氣,反倒透著幾分焦躁的晃動。
他站在原地,絡腮胡下的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緊繃的直線,唇色因用力而顯得有些發白,腮幫子還微微鼓著,像是在咬牙克製心底翻湧的急躁——小師妹被擄的消息像塊石頭壓在他心頭,每多等一刻,他心裡的擔憂就重一分。
馬坤的目光總忍不住往迷霧森林深處瞟,那裡黑漆漆的,像是張開的巨口,隻有風穿過樹葉的“嘩嘩”聲傳來,那聲音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聽得人心裡發毛。他又飛快低頭,看了看彆在背後的開山刀,粗糙的指尖在冰涼的刀鞘上反複蹭了蹭,金屬的寒意順著指尖蔓延,卻壓不住心底的焦灼。
腦子裡兩個念頭正激烈拉扯:小師妹還在象背河方向,多耽誤一秒就多一分危險,按說該立刻帶著兄弟們跟著季五進去,哪怕闖一闖也得把人救回來;可七星塚的人向來心思難測,季五剛才還劍拔弩張,轉眼就鬆口讓道,這轉變太蹊蹺了。萬一林子裡藏著陷阱,或是有什麼詭異的結界,不僅救不出師妹,還得把五行門這二十多個兄弟都搭進去,到時候怎麼向門主交代?
他越想越糾結,眉頭擰成了疙瘩,絡腮胡都跟著微微顫動。偶爾有弟子悄悄湊過來,想問問下一步的打算,卻被他一個眼神示意退下——他還沒拿定主意,不敢輕易冒險。
夜風卷著林間的潮氣吹過來,馬坤下意識地裹了裹衣襟,目光依舊死死盯著前方通往森林的路,眼神裡滿是複雜——有對小師妹的擔憂,有對未知的警惕,還有難以抉擇的猶豫,整個人像被釘在原地,遲遲沒有動作。
巷子裡靜得隻剩下風聲,兩邊弟子都望著各自的首領,連呼吸都放得極輕,等著他們拿定最後的主意。
這邊卦莊與五行門還在糾結猶豫,七星塚的季五和光天卻沒打算給眾人半分解釋的餘地。
光天站在季五身側,右手隨意地掂著那柄烏木戒尺。戒尺長約兩尺,通體是深褐色的烏木,木質緊實,表麵泛著經年使用的溫潤光澤。最亮眼的是戒尺頂端的青銅獸頭——那是一隻雕刻精致的玄龜,龜甲紋路清晰,眼睛處鑲嵌著細小的黑玉,被打磨得鋥亮,在月光下能映出淡淡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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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腕輕輕轉動,戒尺便在掌心來回晃動,青銅玄龜頭時不時碰撞到烏木戒身,發出“嗒、嗒”的輕微聲響。這聲音不響,卻像細針般紮在寂靜的巷子裡,格外清晰,也格外擾人心神。
光天的目光緩緩掃過麵前猶猶豫豫的兩派弟子,眼神裡沒什麼溫度。他看到卦莊的弟子們攥著劍鞘的手鬆了又緊,指節泛白,腳步下意識地往後縮,顯然還在怕林子裡有陷阱;又看到五行門的漢子們圍成一團,有人踢著腳邊的石子,石子滾出老遠又停下,有人則皺著眉小聲嘀咕,連馬坤都沒了之前的爽朗,隻在原地踱步。
看著這副景象,光天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諷。那笑意極淺,隻讓嘴角微微上揚了一瞬,卻帶著毫不掩飾的不屑——像是看到了一群沒見過世麵的雛兒,前怕狼後怕虎,連這點決斷都拿不出來。他甚至輕輕“嗤”了一聲,聲音很輕,卻足夠讓身邊的人聽見。
隨後,他收回目光,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戒尺側麵的紋路。那紋路是七星塚特有的符咒圖案,刻得深淺不一,指尖能清晰感受到凹凸感。他眼神漸漸沉了下去,滿是“多說無益”的淡漠,仿佛覺得跟這些猶豫不決的人解釋半句都是浪費口舌——信就跟著來,不信就留在原地,七星塚從不會求著誰同行。
夜風輕輕吹過,掀起他灰袍的衣角,光天卻像沒察覺般,依舊慢悠悠地掂著戒尺,“嗒、嗒”的聲響在巷子裡持續著,像是在無聲地催促,又像是在表達著無聲的蔑視。
季五則抬手理了理身前皺巴巴的灰袍下擺,動作緩慢卻透著股不容置喙的傲氣。方才對峙時,袍角沾了片枯黃的槐樹葉,他指尖輕輕捏住葉子邊緣,往上一提,便將樹葉撣落在地,連看都沒看一眼。他臉上早已沒了之前的暴怒,隻餘下慣有的冷沉,仿佛剛才鬆口讓道,已經是給足了兩派麵子,是天大的讓步。
兩人對視一眼,誰也沒再多說一個字——沒有催促,沒有解釋,隻是同時扭頭,朝著迷霧森林的方向走去。季五走在前麵,灰袍的衣角在夜風裡輕輕揚起,掃過地麵的草葉,發出“沙沙”的輕響;光天跟在他身後半步遠,烏木戒尺垂在身側,步伐沉穩。兩人的腳步聲“篤、篤”地落在青石板上,節奏均勻卻帶著股不容置疑的氣勢,分明是“願走便走,不走拉倒”的態度——你們信得過,就跟著來;信不過,便留在原地,七星塚從不求著誰同行。
夜風卷著林子裡的潮氣吹過來,吹動兩人的衣袍,卻吹不散他們身上那股自命清高的傲氣。身後的卦莊與五行門眾人看著他們逐漸遠去的背影,更犯了難——這七星塚的人,行事果然如傳聞中那般孤僻,連個台階都不給。
就在這時,沒了門派羈絆的柳工突然眼睛一亮,像抓住了關鍵機會。他懷裡緊緊抱著那隻玄武尋物龜,桃木龜殼貼在胸口,腳步輕快地朝路人直奔過來,灰布長衫的下擺被跑得飛起,帶起一陣風,臉上滿是興高采烈的笑意,連眼角的細紋都擠在了一起。他老遠就揚著嗓子喊,聲音裡滿是急切:“路老弟,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象背河!這尋物龜還得靠你指路呢!”
路人回頭看了眼還在原地磨蹭的兩派眾人,眉頭微微一挑,眼底閃過一絲無奈,卻還是又一次好心提醒。他雙手叉腰,粗布短打的袖子滑到肘間,露出小臂上未愈的劃傷,語氣裡帶著點不容置疑的催促,聲音清亮得能傳到每個人耳朵裡:“走不走?七星塚的前輩可沒那麼好耐心等你們猶豫!這機會僅此一次,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現在不走,等他們改了主意,或者蜮仆把人帶得更遠,你們可就真沒機會救你們的小師妹了!”
說完,他也不再等眾人回應——對他來說,多耽誤一秒,小葉子就多一分危險。他衝快步追上的柳工擺了擺手,轉身就踩著季五和光天的腳印,朝林子深處走去。柳工連忙跟上,懷裡的尋物龜輕輕晃了晃,龜殼上的引氣紋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微光。路人的粗布短打在樹影裡穿梭,腰間纏著粗布的短刀隨著步伐輕輕晃動,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堅定,眼底滿是儘快趕到象背河、救回小葉子的急切。
果然,路人那句帶著幾分急切的提醒剛落,卦莊與五行門的眾人便再也沒了先前的猶豫,眼神裡的猶疑被決心取代。
最先動的是卦莊的弟子們。為首的年輕弟子姓蘇,是周老的親傳徒弟,他猛地攥緊手中的短劍,劍柄上的纏繩被汗水浸得發潮,卻握得格外穩。玄色錦袍的下擺隨著他的動作掃過地麵的落葉,發出“沙沙”的輕響,腳步邁得又快又輕,每走一步都會先試探著踩實地麵,透著習武人特有的謹慎——既怕跟不上前麵的人,又怕踩中林中暗藏的機關。身後的卦莊弟子們緊隨其後,兩人一組互相照應,玄色的身影在月光下連成一片,卻沒有半分雜亂,顯然是平日裡訓練有素。
五行門的漢子們也不甘落後,馬坤扛起那柄半人高的開山刀,刀背穩穩貼在肩頭,刀柄上的紅綢帶隨著步伐輕輕晃動。他絡腮胡下的嘴唇依舊繃成直線,眼神卻銳利了不少,走幾步就會回頭叮囑身後的弟子:“都跟緊點!林子裡的草木彆亂碰,誰要是敢擅自離隊,回去我饒不了他!”聲音不算大,卻帶著十足的威嚴。年輕弟子們不敢怠慢,紛紛應和著“知道了,馬大哥”,腳步加快,明黃色的勁裝在夜色裡格外顯眼,像一團團移動的光。
不過片刻,兩派眾人便像潮水般蜂擁而至,緊緊跟在路人與季五、光天身後,形成一條長長的隊伍。每個人都下意識地放輕了呼吸,連平日裡最活潑的弟子都抿著嘴不說話,隻聽得見腳步聲與風吹樹葉的聲響。偶爾有人不小心踢到石子,都會立刻僵住身子,緊張地看向前麵的七星塚二人,直到確認沒有異樣,才敢繼續往前走,整個隊伍透著一股“既期待又警惕”的複雜氣氛,誰都不敢有半分鬆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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