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寒風呼嘯,閣內卻暖意融融,爐子燒得正旺,驅散了深冬的寒意。巨大的紫檀圓桌上,珍饈佳肴琳琅滿目,但最引人注目的,是桌中央一字排開的數個青玉酒壇——壇身古樸,壇口泥封已啟,濃鬱醇厚的酒香如同實質般彌漫開來,霸道地壓過了菜肴的香氣,正是邵明珠特供的頂級“仙人醉”!
邵明珠換下朝服,一身玄色錦袍,精神奕奕地坐在主位。左右兩側,拓跋猗盧與慕容廆兩位藩王端坐,拓跋銳、慕容皝兩位侯爺分坐其下首。令人意外的是,席間並無丫鬟侍奉,取而代之的是拓跋婧瑤和慕容嫣兩位夫人親自執壺侍酒。拓跋婧瑤一身火紅騎裝,英姿颯爽,動作卻帶著幾分小心;慕容嫣則是一身水碧宮裝,清冷依舊,但斟酒的動作輕柔而專注。這安排,既是家宴的親近,也暗含了某種不言而喻的信任與同盟意味。
“哈哈哈!子卿!你可算回來了!讓老丈人等得酒蟲都爬出來了!”拓跋猗盧聲如洪鐘,迫不及待地端起麵前斟滿的玉杯,那酒液清澈如水,卻散發著令人心醉神迷的醇香,“來!先乾一杯!慶祝我賢婿凱旋!封公拜相!名震天下!”
“乾!”邵明珠豪氣頓生,舉杯相迎。
“乾!”慕容廆、拓跋銳、慕容皝也齊聲應和。
玉杯相碰,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辛辣醇厚的酒液滾入喉中,如同一條火線直貫丹田!隨即化作一股暖流湧遍四肢百骸!饒是邵明珠這等酒量,也不禁咂了咂嘴,讚道:“好酒!痛快!”
拓跋猗盧更是牛飲般一口悶下,隨即眼睛一亮,如同發現了稀世珍寶:“謔!這酒!夠勁!比草原上最烈的馬奶酒還凶!好!太好了!這才配得上我賢婿的功業!再來!”他大手一揮,拓跋婧瑤連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再次斟滿。
慕容廆也細細品味著,一向沉穩的臉上也露出驚異之色:“此酒……入口柔順,入喉卻如烈火灼燒,回味悠長,餘香滿口……果然仙釀!名不虛傳!賢婿,此酒……明日務必給老夫府上送兩車!不!三車!老夫要好好招待遼東的兒郎們!”他看向邵明珠,眼神熱切。
邵明珠哈哈大笑:“嶽父大人喜歡,是小婿的榮幸!彆說三車,隻要遼東庫房裝得下,要多少有多少!”他心情大好,又舉杯,“來!嶽父大人,小婿再敬您一杯!感謝遼東鐵騎襄助之功!”
“好!痛快!”慕容廆也爽快舉杯。
酒過三巡,氣氛愈加熱烈。拓跋猗盧徹底放開了量!他本就是草原豪傑,酒量深不可測,今日心情暢快,更是豪飲如鯨吸!那高度數的仙人醉,彆人喝一杯要緩口氣,他卻是杯杯見底,如同喝水一般!轉眼間,一斤多烈酒下肚,他黝黑的臉上隻是微微泛紅,眼神卻越發明亮,嗓門也越來越大,拉著邵明珠和慕容廆談天說地,從草原風物講到戰場軼事,笑聲震得暖閣梁塵簌簌。
邵明珠看得暗暗咋舌!他自認酒量不差,但跟這位老丈人一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拓跋銳的酒量也相當不俗,陪著父親和妹夫一杯接一杯,麵不改色。慕容廆雖不像拓跋猗盧那般豪飲,但也是酒到杯乾,眼神清明,顯然也是深藏不露的老酒鬼。慕容皝年輕氣盛,更是頻頻舉杯,目標直指邵明珠!
“妹夫!這一杯!敬你陣前斬將奪旗!勇冠三軍!我慕容皝服氣!”慕容皝端著滿滿一杯酒,眼神熾熱。
“好!銳哥!你也來!咱們兄弟幾個,今日不醉不歸!”拓跋銳也笑著舉杯,加入了戰團。
邵明珠被兩位大舅哥左右夾擊,酒意也漸漸上湧。拓跋婧瑤和慕容嫣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拓跋婧瑤性子急,見哥哥又要灌邵明珠,連忙上前一步,一把搶過慕容皝剛給邵明珠斟滿的酒杯,嗔道:“大哥!你少灌我夫君!他今日剛從宮裡回來,又陪你們喝了這麼多!喝多了傷身!”說著,自己把那杯酒一飲而儘!辛辣的酒氣嗆得她俏臉通紅,卻倔強地瞪著慕容皝。
慕容嫣也輕輕拉了拉慕容皝的衣袖,清冷的眼神帶著一絲責備和懇求:“兄長,國公爺今日勞頓,不宜過量。”她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慕容皝看著妹妹護夫心切的樣子,再看看拓跋婧瑤那副“你敢再灌我就跟你急”的架勢,不由得哈哈大笑:“好好好!不灌了不灌了!看把你們心疼的!妹夫好福氣啊!有兩位賢內助護著!”他笑著拍了拍邵明珠的肩膀,語氣帶著調侃,卻也有一絲真誠的羨慕。
邵明珠看著身邊兩位夫人關切的眼神,心中暖流湧動,借著酒意,一手一個攬住她們的腰肢此舉在長輩麵前略顯放肆,但此刻氣氛熱烈,倒也無妨),笑道:“有妻如此,夫複何求!二位大舅哥,這杯,我敬你們!謝你們在戰場上鼎力相助!”他主動舉杯,化解了剛才的小插曲。
酒酣耳熱,情誼愈濃。觥籌交錯間,兄弟情誼、翁婿之情、夫妻恩愛,在這暖閣酒香中氤氳發酵,仿佛所有的隔閡與算計都被這濃烈的酒意衝淡。拓跋猗盧拍著桌子唱起了蒼涼的草原長調,慕容廆撫須微笑,拓跋銳和慕容皝也跟著應和,拓跋婧瑤和慕容嫣也難得地露出了輕鬆愉快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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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這看似其樂融融、氣氛達到頂點的時刻,一直含笑傾聽的慕容廆,眼中那抹酒意下的清明卻愈發銳利。他放下酒杯,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光滑的杯壁,目光緩緩掃過微醺的拓跋猗盧、豪興正酣的拓跋銳和慕容皝,最後落在了同樣麵帶紅暈、眼神卻依舊深邃的邵明珠身上。
暖閣內的喧囂似乎在這一刻安靜了幾分。慕容廆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種曆經滄桑的沉重和洞悉世事的憂慮:
“賢婿啊……”他輕輕歎了口氣,打破了歡歌笑語的氛圍,“酒喝到這份上,有些話,老夫憋在心裡,不吐不快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慕容廆身上。拓跋猗盧的歌聲戛然而止,拓跋銳和慕容皝也收斂了笑容,拓跋婧瑤和慕容嫣更是心頭一緊,下意識地靠近了邵明珠。
慕容廆看著邵明珠,眼神複雜,緩緩道:
“自陛下移駕幽州,王彭祖王浚)……變了。”他語氣低沉,帶著一絲痛惜,“變得……讓老夫都有些認不出來了。”
“苛待下屬,驕奢淫逸,不思進取!幽州政務,他如今是能推則推,心思全在搜刮財貨、修建府邸、納妾享樂之上!全然沒了當年坐鎮北疆、招撫流民、抗衡胡虜的雄心和擔當!”
他頓了頓,目光變得銳利:
“更關鍵的是……賢婿,你可曾察覺,他對你……已然生出了間隙?甚至是……忌憚?”
“此次襄國之戰,你運籌帷幄,親冒矢石,立下不世之功!陛下倚重,將士歸心!你在軍中的威望,如今已如日中天!便是老夫與拓跋老哥的部眾,提起你邵子卿,那也是心悅誠服,敬若神明!”
“反觀王浚,他坐鎮後方,雖也出力,但與你此番功績相比,已是黯然失色!更不用說……”慕容廆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寒意,“據我遼東在幽州府衙的眼線回報,陛下此番封賞,賜你開府儀同三司之權!允你自辟僚屬,儀同三公!此等殊榮,王浚……可沒有!”
此言一出,暖閣內瞬間陷入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蜂窩煤劈啪的爆響顯得格外刺耳。拓跋猗盧臉上的醉意瞬間消散了大半,眼神變得凝重如鐵!拓跋銳和慕容皝更是屏住了呼吸,震驚地看著慕容廆,又看向邵明珠!拓跋婧瑤和慕容嫣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緊張地抓住了邵明珠的衣袖!
慕容廆直視著邵明珠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重錘敲在每個人心上:
“賢婿啊!如今的幽州,明麵上還是王浚為首,但實際上……兵權、人心、朝堂影響力……你已隱隱有了……取而代之的實力!王浚豈能不知?豈能不懼?豈能不恨?”
“他根基深厚,門生故吏遍布幽州!一旦他心生怨懟,暗中掣肘,甚至……鋌而走險!賢婿,你雖根基已成,但畢竟時日尚短!根基未穩!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啊!”
“更何況,朝中諸臣,如今大半心向你邵子卿!王浚看在眼裡,豈能甘心?這幽州……隻能有一個真正的話事人!賢婿,你可要……早做打算!未雨綢繆啊!”
慕容廆這番剖析,如同在烈火烹油的歡宴上,驟然潑下了一盆冰水!將隱藏在溫情脈脈麵紗下的殘酷現實,赤裸裸地撕開!王浚的墮落、邵明珠的崛起、權力的失衡、潛在的衝突……每一個字都敲打在眾人緊繃的神經上!
拓跋猗盧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盤亂跳,他須發戟張,眼中凶光畢露:“慕容老哥說得對!王浚那老匹夫!老子早就看他不對勁了!仗著資曆老,鼻孔朝天!如今賢婿你立下蓋世奇功,他還敢擺譜?還敢生二心?他敢動歪心思試試!老子第一個帶兵平了他!”他雖醉意未消,但殺氣騰騰,顯然對王浚也早有不滿。
拓跋銳眉頭緊鎖,沉聲道:“父王息怒!慕容王叔所言,句句在理。王丞相……確實變了。如今子卿威望日隆,已成其心腹之患。他若不動則已,若動……必是雷霆手段!子卿不可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