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國公府的後花園,此刻正彌漫著一股與府外緊張氛圍截然不同的……慵懶奢靡之氣。
絲竹管弦之聲悠揚婉轉,王芸熙懷抱琵琶,指尖流淌出纏綿悱惻的洛陽小調,嗓音清麗如出穀黃鶯。拓跋婧瑤雖然因父親新喪,眉宇間帶著揮之不去的哀愁,但此刻也強打精神,坐在一旁,纖纖玉指撥弄著古琴的琴弦,與琵琶聲相和。慕容嫣則輕啟朱唇,吟唱著新填的詞句,聲音清冷如月,帶著一絲草原的遼闊意境。
花園中央,一張鋪著錦緞的寬大軟榻上,邵明珠斜倚著,姿態閒適得近乎慵懶。他穿著一身寬鬆舒適的雲錦常服,衣襟微敞,露出結實的胸膛。他一手端著晶瑩剔透的琉璃酒杯,杯中盛著琥珀色的西域葡萄酒,另一隻手則輕輕撫摸著趴在他腿上、睡得正香的寶貝女兒小平安柔軟的發頂。小丫頭粉雕玉琢,呼吸均勻,小嘴微微嘟著,在父親的守護下睡得無比香甜。
羊獻容坐在他身側,溫婉嫻靜,正用小銀叉叉起一塊切好的、冰鎮過的甜瓜,動作輕柔地送到邵明珠嘴邊。邵明珠張嘴接了,咀嚼著,目光卻落在不遠處一隻掛在金絲籠中、羽毛豔麗、正歪著腦袋梳理羽毛的鸚鵡身上,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平安,看爹爹的紅子鳥……”邵明珠低頭,對著熟睡的女兒輕聲細語,仿佛在說什麼有趣的事情。
趙靈兒則像隻活潑的小鹿,在花叢間穿梭安排自己男人的極致享受,酒沒了添酒,菜沒了添菜。
此情此景,端的是富貴閒人,溫柔鄉裡,醉生夢死。哪裡還有半分那個在代北草原上殺伐決斷、在珠市口大街上雷霆震怒的燕國公、邵太傅的影子?
司馬凝霜獨自一人,站在花園入口處的月洞門下,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她穿著一身素雅的常服,身姿依舊挺拔,眉宇間卻籠罩著一層化不開的憂色。陽光透過藤蔓灑在她身上,卻驅不散她眼底的陰霾。
她看著邵明珠那副沉醉溫柔鄉、樂不思蜀的模樣,看著他與諸位夫人調笑飲酒,聽著那靡靡之音,心中那股焦慮和不安如同藤蔓般瘋狂滋長!
幾天了!自從珠市口鞭打司馬家小王爺事件後,邵明珠就仿佛變了個人!他不再去玉山書院處理堆積如山的公文,不再召見將領商議軍務,甚至連北苑行宮都懶得去!整日就窩在這國公府的後花園裡,逗弄女兒,聽曲飲酒,遛鳥賞花,沉溺在妻妾環繞的溫柔鄉中,仿佛徹底忘記了外麵世界的風雲變幻!
這……這哪裡還是她認識的那個胸懷天下、銳意進取、如同出鞘利劍般的邵子卿?!
司馬凝霜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壓下翻湧的心緒。她曾是帝王,深知權力巔峰的誘惑與陷阱。眼前的景象,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王浚!
那個曾經同樣雄踞幽冀、手握重兵、讓匈奴劉淵都忌憚三分的梟雄!最後是如何一步步沉淪在酒色財氣之中,變得驕奢淫逸、狂妄自大,最終眾叛親離,身死族滅?!
她絕不能讓邵明珠步王浚的後塵!
如今的北疆,在邵明珠的鐵腕整合下,形勢一片大好!幽冀兩州,沃野千裡,人口繁盛,糧倉充盈,民心歸附!麾下玄甲衛、五軍營、神機營,再加上慕容、段部、拓跋等北軍鮮卑精銳鐵騎,足有二十萬虎狼之師!兵鋒所指,連盤踞平陽、不可一世的匈奴漢國皇帝劉聰,都不得不忌憚三分,遣使示好!這正是厲兵秣馬、積蓄力量,甚至……問鼎中原、一統山河的絕佳時機!
可邵明珠呢?他在乾什麼?!
他在醉生夢死!他在消磨意誌!他在親手……毀掉這來之不易的大好局麵!毀掉……無數將士用鮮血換來的基業!
一股難以言喻的痛心和焦灼瞬間攫住了司馬凝霜!她不能再等了!
她整理了一下衣襟,深吸一口氣,邁著沉穩而堅定的步伐,穿過花叢,徑直走向花園中央那方奢靡的天地。
絲竹聲、吟唱聲、歡笑聲,在她靠近時,如同被無形的屏障阻隔,漸漸低了下去。王芸熙停下了撥弦的手指,拓跋婧瑤的琴聲也戛然而止,慕容嫣收住了吟唱,趙靈兒也停下了忙碌的腳步,好奇地望過來。羊獻容放下銀叉,眼神中帶著一絲擔憂。連那隻籠中的紅子鳥,似乎也感覺到了氣氛的變化,歪著頭,安靜下來。
隻有邵明珠,仿佛毫無所覺,依舊慵懶地斜倚在軟榻上,輕輕晃動著杯中的葡萄酒,目光迷離地看著杯中蕩漾的琥珀色液體,嘴角還帶著那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小平安在他腿上睡得香甜。
“夫君。”司馬凝霜的聲音清冷而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穿透力,清晰地傳入邵明珠耳中。
邵明珠緩緩抬起頭,眼神似乎有些迷蒙,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悅,看向司馬凝霜:“哦?凝霜啊?有事?來,坐,一起聽聽曲兒?芸熙的琵琶彈得越發好了。”
司馬凝霜沒有動,目光如炬,直視著邵明珠的眼睛,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分量: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夫君,妾身……有話要說。”
邵明珠挑了挑眉,似乎覺得有些掃興,揮了揮手:“說吧說吧,什麼事這麼鄭重?”
司馬凝霜環視了一眼周圍安靜下來的諸位夫人,目光最後落回邵明珠臉上,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夫君,你可知……你已有多久……未曾踏足玉山書院了?”
“你可知北苑行宮……陛下……已有數日未曾見到太傅了?”
“你可知……幽冀兩州……堆積如山的公文……正等著你批閱?”
“你可知……河東石勒蠢蠢欲動?平陽劉聰虎視眈眈?江南琅琊王……招兵買馬?”
“你可知……你麾下二十萬將士……枕戈待旦盼望著太傅的號令?!”
她的聲音不高,卻如同重錘,一句句敲打在寂靜的花園裡,也敲打在邵明珠的心上!
邵明珠臉上的慵懶笑意漸漸凝固,眼神中的迷離也一點點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難以捉摸的……光芒。
司馬凝霜沒有停歇,聲音帶著痛心和急切:
“夫君!如今北疆形勢,來之不易!幽冀富庶,兵強馬壯!此乃……天賜良機!正是厲兵秣馬!奮發圖強!進取中原!匡扶社稷!的……大好時機!”
“可夫君你呢?!”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難以抑製的激動和失望!“你整日沉溺於這溫柔鄉中!醉生夢死!不思進取!聽曲飲酒!遛鳥逗女!你……你這是在做什麼?!你是在親手毀掉你一手打下的基業!毀掉無數將士用性命換來的希望!”
她深吸一口氣,眼中閃爍著銳利的光芒,聲音帶著一種近乎悲愴的質問:
“夫君!你難道想成為第二個……王浚嗎?!”
“那個曾經同樣雄踞幽冀卻驕奢淫逸……狂妄自大……最終眾叛親離身死族滅的王浚?!”
“轟——!”
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靜的湖麵投下巨石!花園內瞬間死寂!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王芸熙、拓跋婧瑤、慕容嫣、趙靈兒、羊獻容等所有在場的夫人,全都臉色劇變!震驚地看著司馬凝霜!又驚恐地看向邵明珠!王浚……這個名字,在北疆,尤其是在幽州,是一個禁忌!一個象征著失敗、恥辱和毀滅的禁忌!大夫人……她……她竟然……敢如此直白地質問公爺?!
邵明珠臉上的最後一絲笑意徹底消失了。他緩緩坐直了身體,將懷中的小平安輕輕交給身旁的羊獻容。羊獻容連忙小心翼翼地接過孩子,退到一旁。
邵明珠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陽光下投下一道長長的陰影。他目光深邃,如同幽潭,靜靜地凝視著司馬凝霜,那眼神中沒有了慵懶,沒有了迷離,隻剩下一種洞悉一切的銳利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深沉!
他沒有立刻發怒,也沒有辯解。隻是這樣靜靜地看著她,看了許久。
花園裡,落針可聞。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緊張地看著這對身份特殊的夫妻。
終於,邵明珠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平靜,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