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第一人民醫院,手術層。空氣冰冷,彌漫著濃重的消毒水和某種金屬器械特有的冰冷氣息。無影燈刺眼的白光如同神罰,精準地籠罩著手術台。林星仰躺著,脖頸被一個冰冷的金屬支架固定成一個微微後仰的、極其脆弱的姿勢,口鼻被氧氣麵罩覆蓋,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悶的回響。
全麻藥物像冰冷的潮水,帶著無可抗拒的力量,正通過手背的靜脈導管,緩慢而堅定地湧入他的血管。意識如同退潮般迅速剝離、下沉。視野裡的無影燈光暈開始模糊、旋轉,耳邊監護儀規律而冰冷的“嘀嘀”聲漸漸遙遠、變形,最終化為一片深沉的、無垠的寂靜之海。
他最後殘存的感知,是喉嚨深處那一片徹底失去知覺的空茫,以及……胸腔口袋裡那個小小的、堅硬的暗紅色硬殼本子。它緊貼著他的心跳,像一個沉默的錨,在意識沉入黑暗深淵的最後刹那,將他牢牢地拴在了“林星”這個名字所代表的一切之上。
無影燈下,主刀醫生陳教授那雙被無菌手套包裹、隻露出冷靜而專注雙眼的臉龐,微微湊近了固定在林星口鼻上方的支撐喉鏡。高清的顯微鏡頭,如同通往另一個世界的探針,穿過張開的咽喉,清晰地投射在旁邊的顯示器上。
屏幕上,是聲帶的微觀世界——一個傷痕累累的戰場。
原本應該光滑、柔韌、邊緣清晰的淡粉色聲帶組織,此刻布滿了猙獰的白色瘢痕。那些瘢痕如同乾涸板結的鹽堿地,又像肆意生長的藤蔓,緊緊地纏繞、扭曲著聲帶的形態,將它們拉扯得變形、僵硬。斷裂處的邊緣參差不齊,被增生的纖維組織粗暴地粘連在一起,形成一道道頑固的、阻礙氣流順暢通過的堤壩。這就是林星那撕裂般嘶啞嗓音的根源。
“喉返神經監測電極就位。”
“顯微器械準備。”
“生理鹽水衝洗。”
“激光功率調整,低能量精細模式。”
陳教授的聲音透過口罩,清晰而冷靜地在寂靜的手術室裡響起,每一個指令都簡潔精確。助手和器械護士如同精密的齒輪,無聲而高效地運轉著。
冰冷而精細的顯微器械,在陳教授穩定得如同機械臂的手指操控下,小心翼翼地探入那片被放大的戰場。尖端細如發絲的分離鉗,極其輕柔地、一點點地剝離著那些如同混凝土般頑固的瘢痕粘連組織。每一次分離,都像是在拆除一枚極其微小的、深埋在血肉裡的炸彈,需要極致的耐心和穩如磐石的定力。
生理鹽水帶著細微的衝刷聲,持續不斷地衝洗著術野,帶走分離下來的組織碎屑,保持著視野的清晰。高清顯示屏上,那被瘢痕束縛、扭曲變形的聲帶邊緣,在精細的操作下,正被一點一點地從束縛中解放出來,小心翼翼地恢複著它本該有的、相對平滑的輪廓。
“注意保護喉返神經分支。”
“瘢痕基底較深,注意深度控製。”
“激光準備。”
一道極細、極冷的淡藍色光束,從顯微激光刀的尖端精準射出,無聲地落在需要精準止血或切割的微小血管和頑固纖維組織上。光束接觸的瞬間,組織表麵冒起一絲幾乎看不見的細微白煙,隨即被生理鹽水衝走,創麵瞬間變得乾淨、清晰。這種激光的熱效應被嚴格控製在一個極其微小的範圍內,最大限度地減少對周圍健康組織的損傷。
時間在無影燈下無聲流逝。顯示器上,那傷痕累累的聲帶,正在經曆一場無聲而精妙的重塑。頑固的堤壩被拆除,扭曲的形態被矯正,斷裂的邊緣被儘可能地修整對齊。雖然無法完全抹去所有傷疤的痕跡,但那個曾經被徹底阻塞的“河道”,正在被艱難地疏通、整理,為聲音的重新流淌,開辟著新的、更順暢的可能。
“聲帶邊緣形態初步恢複。”
“粘膜下注射少量抗瘢痕藥物。”
“檢查喉返神經監測信號,穩定。”
“準備撤喉鏡,結束手術。”
當支撐喉鏡被輕柔地撤出,冰冷的器械感消失,林星依舊在深沉的麻醉中沉睡著。手術室明亮的燈光下,他臉色蒼白,呼吸平穩,隻有額角滲出的一層細密汗珠,無聲地訴說著這場發生在微觀世界的無聲戰役。他的喉間,被放置了一個小小的支撐喉模,像一個微小的守護者,維持著剛剛被重塑的脆弱結構。
手術很成功。微觀戰場上的障礙已被清除,新的航道被開辟。剩下的,是漫長的、需要無比耐心和堅韌的複航。
VIP病房裡,空氣帶著醫院特有的潔淨氣息,混合著淡淡的艾草陳皮熏香——那是阿汐特意帶來的。窗外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溫暖的光柵。
林星平躺在病床上,脖頸被一個柔軟的頸托固定著,維持著微微後仰的姿勢,無法轉頭,也無法說話。麻醉的效力早已褪去,喉嚨深處傳來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不是劇烈的疼痛,更像是一種沉重的腫脹感,帶著火辣辣的異物感和被強行撐開的麻木。每一次吞咽,都如同吞下燒紅的炭塊,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讓他額角瞬間滲出冷汗。他隻能發出極其輕微的、如同氣音般的“嘶嘶”聲,連最微弱的音節都拚湊不出。
床頭櫃上,立著一塊嶄新的白色寫字板,旁邊放著一支水性筆。
“阿星哥!你醒啦!”阿汐驚喜的聲音傳來。她剛抱著吃飽奶、重新睡熟的小景曦從外麵回來,輕輕地把兒子放進牆邊早已準備好的便攜嬰兒床裡。看到林星睜開的眼睛,她立刻放下東西,快步走到床邊。
林星的目光追隨著她,深潭般的眼底帶著剛醒來的茫然和喉嚨不適的痛楚。他張了張嘴,卻隻發出嘶啞的氣流聲。
“彆說話!千萬彆說話!”阿汐立刻豎起食指壓在唇邊,眼神緊張得像在製止一場災難,“陳教授說了,至少一個月,一個字都不能說!絕對禁聲!喉嚨不能用力!連咳嗽都要忍著!”
她拿起寫字板,塞到林星手裡,又把筆遞給他,聲音放得極輕,帶著哄勸:“想說什麼,寫下來,嗯?”
林星看著手裡的板子和筆,又看看阿汐近在咫尺、寫滿擔憂和溫柔的臉龐,一種巨大的無力感和一種奇異的安心感同時湧上心頭。他抿了抿乾裂的嘴唇,手指有些僵硬地握住筆,在白色的板子上,一筆一劃,極其緩慢地寫下三個歪歪扭扭的字:
“疼。水。”
阿汐立刻拿起床頭櫃上的水杯,裡麵是溫度剛剛好的溫水。她插上一根細細的彎頭吸管,小心翼翼地遞到林星唇邊:“慢點,一點點吸,千萬彆嗆到。”
林星微微側頭,含住吸管,極其緩慢、小口小口地吸著。清涼的水流滋潤著灼痛的喉嚨,帶來一絲短暫的、珍貴的慰藉。他閉了閉眼,感受著水流滑過,在寫字板上又寫:
“謝。”
阿汐看著他笨拙寫下的字,看著他蒼白臉上那極力忍耐痛苦的神情,鼻尖一酸,連忙彆過臉去,假裝整理水杯,聲音卻帶著一絲哽咽:“謝什麼謝,笨蛋。”她吸了吸鼻子,重新轉回頭,臉上已經掛上了笑容,拿起寫字板,在“疼。水。”下麵飛快地寫了一句:
“忍著!再疼也得忍!敢偷偷說話試試!”
後麵還畫了個凶巴巴的、齜牙咧嘴的小人表情。
林星看著那幼稚卻充滿威懾力的塗鴉,深陷的眼窩裡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無奈地點了點頭。
阿汐的“女王”模式,從這一刻起,正式宣告啟動,並在林星為期一個月的絕對禁聲期裡,發揮到了極致,且花樣百出。
“吃”的戰爭:
每天,張嬸或者海婆婆都會準時送來精心熬製的營養湯水——鴿子湯、黑魚湯、瘦肉汁,燉得軟爛的粥品。阿汐化身最嚴格的質檢員兼投喂員。
“張嘴,啊——”她舀起一勺溫度適中的湯,像哄小景曦一樣,遞到林星嘴邊。
林星皺著眉,看著勺子裡的湯,又看看阿汐。他想自己來。他伸手想去接勺子。
“啪!”阿汐的手背輕輕拍開他的手,動作快如閃電,眼神不容置疑:“不準動!手抖了嗆到你怎麼辦?老實點!”她勺子又往前遞了遞,幾乎要碰到他的嘴唇,“快點!涼了就沒營養了!”
林星無奈,隻能微微張開嘴,小心翼翼地含住勺子邊緣。阿汐手腕穩穩地一抬,湯水滑入他口中。整個過程,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的喉嚨,仿佛在進行一場精密的外科操作。
林星艱難地咽下,喉嚨的刺痛讓他眉頭緊鎖。阿汐立刻緊張地問:“燙不燙?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要不要歇會兒?”得到林星搖頭的示意後,才又舀起下一勺。
一碗湯,往往要喂上大半個小時。林星覺得自己像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大型嬰兒,既無奈又……心底某個角落,被這無微不至的、甚至有點霸道的照顧,熨帖得暖洋洋的。
有一次,林星實在覺得太慢了,趁著阿汐轉身去拿紙巾的功夫,飛快地端起碗,想仰頭灌兩口。結果剛喝進去,就被那突如其來的吞咽動作刺激得喉嚨劇痛,猛地嗆咳起來!這一咳,牽扯到喉部傷口,疼得他瞬間蜷縮起來,冷汗如瀑,臉憋得通紅,隻能發出痛苦的“嗬嗬”氣音。
“林星!!!”阿汐魂飛魄散地撲過來,一邊用力拍他的背,一邊又急又氣地吼,“你想氣死我是不是?!讓你彆動彆動!說了多少遍!疼死你活該!”吼著吼著,眼淚就掉了下來。
林星咳得撕心裂肺,疼得眼前發黑,卻清晰地看到阿汐臉上的淚水和那份毫不掩飾的心疼與後怕。他無力地抓住她的手,在寫字板上歪歪扭扭地寫:“錯。彆哭。”
阿汐看著那兩個字,哭得更凶了,一邊哭一邊凶巴巴地用紙巾給他擦汗擦眼淚:“再有下次,湯都不給你喝了!餓死你!”
“動”的監管:
林星稍微恢複點精神,就閒不住。想下床走走,想看看窗外,想……偷偷拿手機看看郵箱或者新聞(陳教授說用眼過度影響恢複)。
然而,他的腳剛沾地,阿汐的聲音就如幽靈般響起:“躺回去!陳教授說了,前兩天儘量少動!”
他想去窗邊站站,阿汐立刻像護崽的母雞一樣張開手臂:“不行!窗邊有風!感冒了咳嗽怎麼辦?傷口裂開了怎麼辦?”她指著床頭的寫字板,“想看風景?畫給你看!”然後她真的拿起筆,在板子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太陽和幾根線條代表樹,下麵寫上:“外麵天氣很好,陽光燦爛,小鳥在叫(大概吧)。”
林星看著那抽象派風景畫,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想拿手機,手指剛碰到,阿汐就“嗖”地一下把手機抽走,塞進自己口袋裡,板著臉:“不行!看手機費神!影響傷口愈合!無聊了?我念書給你聽!”於是,病房裡開始回蕩起阿汐磕磕巴巴、卻異常認真的念書聲,念的是她從護士站借來的《孕產婦保健知識》……林星聽得眼皮直打架。
最絕的是“排泄”問題。林星第一次需要解手,看著床邊的尿壺,再看看阿汐,臉憋得通紅,在寫字板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小人走向衛生間的圖標,意思是要自己去廁所。
阿汐叉著腰:“不行!你脖子不能用力!走路萬一頭暈摔倒怎麼辦?就在床上解決!我幫你!”
林星:“……”他死死瞪著阿汐,眼神裡充滿了“士可殺不可辱”的悲憤。
阿汐被他看得有點心虛,但依舊寸步不讓:“看什麼看!我是你老婆!這時候還害什麼臊!快點!憋壞了更麻煩!”說著就要去掀被子。
林星嚇得差點從床上彈起來(當然隻是幻想),死死按住被角,在寫字板上飛快地寫,字跡都潦草了:“不!我!能!走!扶!”
最終,阿汐拗不過他,隻能像個高度警惕的侍衛,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他一步一挪地走向幾米外的衛生間。開門,扶他站好,然後……她居然背過身去,但耳朵豎得像天線,嘴裡還碎碎念:“扶穩了啊!彆用力!慢慢來!好了沒?好了吱一聲!”
林星站在馬桶前,聽著背後阿汐的碎碎念,感受著她緊緊抓著自己胳膊的力道,臉燙得能煎雞蛋,那點生理需求被這巨大的尷尬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親密感衝擊得七零八落。他在心裡無聲咆哮:這還不如在床上解決呢!至少沒這麼羞恥!
“貓”的危機:
一周後,林星的情況穩定了許多,傷口恢複良好,腫脹感消退了不少,雖然依舊不能說話,但精神好了很多。阿汐也稍微放鬆了一點緊繃的神經,偶爾會抱著醒著的小景曦在床邊逗他玩。
這天,王嬸來探望,順便把在家裡鬨騰著想主人的“老板”和“餅乾”也帶來了。兩隻貓一進病房,先是警惕地嗅了嗅消毒水味,隨即“喵嗚”一聲,認出了床上的林星,立刻就想往病床上跳。
“老板”動作最快,後腿一蹬,眼看就要撲到林星胸口!
“不許跳!!!”阿汐的尖叫堪比防空警報,一個箭步衝過去,在半空中攔截了灰藍色的毛團。“老板”被她抱在懷裡,不滿地撲騰著,發出委屈的“喵喵”聲。
“餅乾”則被這聲尖叫嚇得炸了毛,弓著背,警惕地看著阿汐。
阿汐抱著“老板”,心有餘悸地瞪著兩隻貓:“你們兩個搗蛋鬼!不知道爸爸脖子不能碰嗎?跳上去壓到傷口怎麼辦?抓到他怎麼辦?都給我老實待在地上!”她指著牆角,語氣嚴厲。
林星看著被訓斥得蔫頭耷腦的兩隻貓,再看看阿汐護犢子般緊張的樣子,想笑又不敢笑(怕扯到喉嚨),隻能在寫字板上畫了個流淚的貓臉,旁邊寫:“可憐。想。”
阿汐沒好氣地把寫字板拍回去:“想也不行!等你好了回家隨便抱!現在,門兒都沒有!”她轉頭又瞪向試圖靠近嬰兒床看弟弟的“餅乾”:“餅乾!離弟弟遠點!掉毛!”
於是,兩隻可憐的大貓,隻能委委屈屈地趴在離病床和嬰兒床都有一段距離的地毯上,眼巴巴地望著自己的主人和小主人,發出幽怨的咕嚕聲。林星看著它們,又看看抱著景曦輕聲哼唱、不時警惕地掃一眼貓咪的阿汐,心頭一片柔軟。這嚴苛的“隔離”政策背後,是她對他安危近乎偏執的保護。
“找”的焦慮:
日子在阿汐無微不至(有時近乎“霸道”)的照顧下一天天過去。林星的恢複情況很好,喉嚨的異物感和疼痛感明顯減輕,複查時陳教授也連連點頭。阿汐緊繃的神經終於可以稍稍放鬆一些,也有空想起一些“瑣事”。
一天下午,小景曦被海婆婆抱去樓下小花園曬太陽了。阿汐在病房裡收拾東西,準備明天林星出院要帶的物品。她打開自己那個米白色的帆布挎包,習慣性地想檢查一下裡麵的證件是否齊全——身份證、醫保卡、銀行卡……還有最重要的,那本暗紅色的結婚證。
她的手在包裡摸索著,臉上的表情從輕鬆漸漸變得疑惑,然後是……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沒有?
她不信邪,把包裡的東西一樣樣掏出來放在床上:紙巾包、小景曦的備用奶嘴和口水巾、一小包零食、鑰匙串、零錢包、手機……甚至把內襯的口袋都翻了個底朝天。
沒有!那本小小的、硬硬的暗紅色本子,不見了!
阿汐的心猛地一沉,臉色瞬間白了。不可能啊!她明明記得手術前夜,自己把它拿出來摩挲了很久,然後……然後放回包裡了!怎麼會沒有?難道是那天在診室門口情緒激動時弄丟了?還是在醫院跑來跑去的時候掉了?
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她。那不僅僅是兩本證件,那是她和阿星哥之間最牢固的紐帶!是她在最無助、最害怕的時候,唯一能緊緊抓住的證明!丟了?怎麼能丟了!
她立刻開始在病房裡翻找。床頭櫃的抽屜、床底、沙發縫隙、甚至林星蓋過的被子都被她抖開仔細檢查。沒有!哪裡都沒有!
“阿星哥!”她急得聲音都變了調,衝到林星床邊,也顧不上禁聲令了,“你看到我們的結婚證了嗎?我放包裡的那個紅本子!不見了!”
林星正靠在床頭看書(阿汐特批的),聞言,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緩緩抬起頭,看向阿汐。她的臉因為焦急和恐慌而漲紅,眼眶微微發紅,琥珀色的眼睛裡充滿了無助和茫然。
來了。林星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強作鎮定,眼神裡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一絲疑惑,然後在寫字板上慢慢寫:“結婚證?你……收起來了吧?家裡?”
“沒有!我記得清清楚楚!手術前一天晚上我放進包裡了!就在診室簽同意書之前我還摸到過!”阿汐急得直跺腳,“肯定是在醫院丟的!怎麼辦啊阿星哥!補辦很麻煩的!而且……”而且,她心裡還藏著那個隱秘的、關於“楚星河”的念頭,這證丟了,仿佛某種預兆,讓她心慌意亂。
林星看著她急得快哭出來的樣子,心底湧起一股強烈的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種“幸好我拿了”的卑劣慶幸。他故作輕鬆地寫:“不急。先出院。回家……再找。可能……忘家裡了。”他故意把字寫得歪歪扭扭,顯得很虛弱。
阿汐看著他那副“病弱”的樣子,也不好再追問,隻能憂心忡忡地點頭,但找結婚證這件事,像一根刺,紮進了她的心裡。
回到海角村溫暖的家,阿汐立刻開始了掘地三尺般的尋找。主臥的衣櫃、床頭櫃、書桌抽屜、甚至連阿星書房那個上鎖的抽屜(她沒鑰匙)都試圖撬開看看(未果)。客廳的沙發墊子被掀開,儲物櫃被清空,廚房的碗櫃底下都用手電筒照了……
“老板”和“餅乾”好奇地跟在她身後,看著她像個無頭蒼蠅一樣翻箱倒櫃,偶爾被翻出來的東西(比如一個滾落的毛線球)吸引,撲上去玩鬨,反而被心煩意亂的阿汐輕輕嗬斥開。
“到底放哪兒了呢……”阿汐坐在地板上,周圍一片狼藉,沮喪地抓著自己的頭發。她明明記得放進包裡了!難道真是自己記錯了?或者……是阿星哥收起來了?可他為什麼要收起來?還藏得這麼嚴實?
一個念頭不受控製地冒出來:他是不是……也不想離婚了?所以偷偷藏起了結婚證?
這個念頭讓她心跳加速,臉頰微微發燙。她甩甩頭,把這個“自作多情”的想法壓下去。不可能!他明明都答應手術了,聲音也在恢複……他肯定還是想變回那個完美的楚星河。
就在阿汐被“找證”折磨得快要神經衰弱時,林星卻迎來了另一個重大節點——陳教授宣布,術後一個月的絕對禁聲期結束,他可以開始嘗試非常非常輕微的、簡單的發聲練習了!同時,聲帶恢複情況超出預期,原本預期能恢複到正常七八成的聲音,現在看來,有望達到九成以上!
這個消息如同甘霖,瞬間衝散了家裡因找結婚證而彌漫的低氣壓。阿汐欣喜若狂,暫時把紅本子拋到了腦後。
然而,對林星來說,“聲音恢複”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卻伴隨著一個巨大的“噩耗”——這意味著,阿汐隨時可能拿著(雖然暫時找不到)結婚證,跟他提那件他打死也不想麵對的事情!
不行!絕對不行!
於是,一場由林星自導自演、旨在無限期推遲“離婚談判”的、啼笑皆非的“拖延戰術”大戲,轟轟烈烈地拉開了序幕。
某天清晨,陽光正好。阿汐哼著歌在廚房準備早餐,心情因為林星聲音恢複良好而格外明媚。她想著今天天氣不錯,等會兒收拾完,就跟阿星哥好好談談……證的事。
“阿星哥,吃早……”她端著粥走出廚房,話還沒說完,就看到林星捂著肚子,眉頭緊鎖,一臉痛苦地蜷在沙發上,額頭上……似乎還努力憋出幾滴冷汗(效果不佳)。
“怎麼了?!”阿汐嚇了一跳,粥碗差點脫手。
林星抬起頭,用他那已經清亮了許多、卻故意壓低顯得虛弱的聲音,氣若遊絲地說:“肚……肚子疼……可能……昨晚著涼了……拉……拉肚子……”說完,還配合地“哎喲”了一聲,演技浮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