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上的風暴,最終還是沒能越過海角村院牆上攀爬的牽牛花。那篇由宋懷安撰寫的“招魂書”,在掀起了一陣關於“天才幽靈”的考據熱潮後,也因正主的沉默,漸漸沉澱為樂迷圈子裡一個懸而未決的充滿浪漫與悲情色彩的都市傳說。
海角村的秋日午後,陽光正好,不烈不燥。阿汐盤腿坐在客廳的地毯上,那本被她命名為“吉他學習錯題本”的筆記本攤在麵前。她懷裡抱著那把貼著星星貼紙的初學者吉他,左手指尖有些笨拙地按在琴弦上,嘗試著林星昨天寫下的那段《家的和弦》。
琴聲斷斷續續時而清亮,時而沉悶,像個剛學會說話的孩子,磕磕巴巴地吐露著心事。但阿汐彈得格外認真,陽光落在她專注的側臉上,鍍上一層柔和的淺金色光暈。
林星沒有打擾她。他正靠在不遠處的沙發上,懷裡抱著睡眼惺忪的景曦,手裡拿著一本關於海洋生物的圖畫書,用極低的聲音給兒子講解著海豚和鯨魚的區彆。景曦似乎聽不太懂,但他喜歡爸爸的聲音,小手抓著書頁的一角,咿咿呀呀地回應著。“老板”蜷在林星的腳邊,尾巴尖隨著阿汐不成調的琴聲,有節奏地輕輕晃動。
整個客廳,都被一種名為“日常”的溫柔旋律包裹著。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一陣輕微的汽車引擎聲,隨即是幾下極有分寸感的不輕不重的門鈴聲。
這聲音在寧靜的海角村顯得格外突兀。張嬸正在廚房準備晚飯,聽到門鈴也好奇地探出頭。林星安撫地拍了拍景曦的背,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起身走向門口。
阿汐的琴聲也停了下來她抱著吉他,好奇地看向玄關。透過可視門鈴的屏幕,她看到門外站著一位頭發花白、精神矍鑠的老人。他穿著一身熨帖的中山裝,手裡拄著一根暗紅色的木質拐杖,臉上帶著一副老式黑框眼鏡,鏡片後的目光溫和而銳利,渾身透著一股濃厚的學者氣息。
“請問找誰?”林星按下了通話鍵,聲音平靜無波。
“請問,是林星先生嗎?”老人的聲音透過揚聲器傳來帶著一絲歲月沉澱後的沙啞,卻字正腔圓,“老朽宋懷安,冒昧來訪,還望海涵。”
宋懷安!
阿汐的心臟猛地一跳,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她幾乎是瞬間就想起了那篇《〈光年之外〉裡,一個天才的幽靈在歌唱》的文章!他……他怎麼會找到這裡來?!
她的臉色瞬間白了下意識地看向林星。林星的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隻是目光深了些。他沉默了兩秒,最終還是打開了院門。
宋懷安拄著拐杖,緩步走了進來。他的目光沒有像之前的訪客那樣,急於打量這棟彆墅的裝潢,而是先落在了院子裡那幾盆被阿汐精心照料的多肉上,隨即又看到了客廳地毯上攤開的吉他錯題本和旁邊那把貼著星星貼紙的吉他。最後他的目光才落在林星和被阿汐下意識護在身後的景曦身上。
“林老師林太太”宋懷安微微頷首,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那笑容衝淡了他身上的銳氣,更像個慈祥的鄰家爺爺,“不請自來給你們添麻煩了。”
“宋老先生,您快請坐。”阿汐連忙站起身,有些手足無措地招呼著。她既敬畏於對方在樂評界的泰鬥地位又深深地忌憚著他此行的目的。
林星將景曦交給阿汐,自己去廚房倒了杯溫水,放在宋懷安麵前的茶幾上。“宋老先生,有事?”他的語氣客氣,卻也帶著一絲疏離的界限感。
宋懷安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從隨身攜帶的一個布袋裡,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張黑膠唱片,遞了過去。“老朽沒什麼好東西,這是早年收藏的一張巴赫《無伴奏小提琴奏鳴曲與組曲》的絕版錄音,演奏者是格魯米歐。聽聞林老師也是愛樂之人便想著或許你會喜歡。”
巴赫!小提琴!
這兩個詞像兩根細針,再次刺痛了阿汐敏感的神經。她抱著景曦,緊張地看著林星,手心滲出了一層細汗。
“謝謝,您費心了。”林星接過了唱片,卻沒有流露出太多情緒,隻是將其放在了一旁的櫃子上,並沒有立刻表現出欣賞或討論的興趣。
客廳裡的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最終還是宋懷安打破了沉默。他端起水杯,輕輕呷了一口,目光再次落在那本攤開的錯題本上。“林太太也在學琴?”
“是……是啊,”阿汐有些結巴地回答,“跟著阿星哥隨便學學,彈著玩的。”
“彈著玩,也很好。”宋懷安點點頭,目光轉向林星,終於切入了正題,“林老師,老朽此番冒昧前來其實是想當麵為我之前寫的那篇文章,道個歉。”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真誠而懇切:“我寫那篇文章,並非有意窺探您的隱私,更無意打擾您的生活。隻是……當聽到《光年之外》時,那音樂裡所蘊含的技巧、情感和一種……一種熟悉的‘破碎感’,讓老朽這個聽了一輩子音樂的人,實在難以自持。那是一種故人重逢般的震撼與感動,所以才寫下了那些冒昧的文字。若因此給您和您的家人帶來了困擾,我深感歉意。”
他的話語坦蕩,沒有絲毫試探的意味,更像是一個純粹的音樂信徒,在向他心中的神祇表達崇敬與困惑。
可這番話,在阿汐聽來卻比任何直接的質問都更具殺傷力。它直接承認了他就是衝著“楚星河”的影子來的。
阿汐的心沉到了穀底,她甚至不敢去看林星的眼睛,生怕從他眼底看到一絲被勾起的屬於過去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