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和紅磚的到來像一聲清脆的響指,將海角村從悠長的沉寂中徹底喚醒。昨日那熱火朝天的喧囂,經過一夜海風的沉澱,在第二天的清晨,化為了一種更具體、更有序的節奏。
不再是雜亂的拆除與清理,工地上多了一台小型的水泥攪拌機。它“轟隆隆”地轉動著,像一顆不知疲倦的心臟,為這場築夢工程,輸送著最基礎的血液。空氣中,不再隻有海風的鹹濕,還彌漫開一股濕潤水泥的獨特氣味粗糲卻充滿了創造的生機。
阿勇成了當之無愧的現場總指揮。他黝黑的脊背在晨光下泛著一層健康的油光,手裡拿著一張畫在牛皮紙上的草圖,嗓門洪亮地指揮著幾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
“阿力,沙子和水的比例要對!陳伯說了這地基靠海潮氣重水泥標號高,但和得不好,一樣白搭!”
“二狗,鋼筋先彆急著綁,等坑挖到兩米深,讓王叔下去看看底下的土質再說!”
他們不再是單純地出賣力氣,而是像一群經驗豐富的工匠,用最樸素也最嚴謹的態度,對待著腳下這片即將重獲新生的土地。
阿汐也找到了自己真正的戰場。她沒有再去工地旁端茶倒水,而是和張嬸、王嬸她們,在不遠處那片空地上,用幾塊大石頭和舊木板,搭起了一個真正的“臨時廚房”。兩口巨大的行軍鍋架在磚頭上,下麵燒著從海灘上撿來的乾柴,一鍋熬著滾燙的白米粥,另一鍋則燉著香氣四溢的蘿卜土豆。
她手裡拿著一本小小的筆記本,正是她規劃“阿汐食堂”的那本。此刻上麵不再是天馬行空的菜單,而是寫滿了最實際的考量。
“三十個人,午飯大概要二十斤米。”
“土豆要削皮切塊,不然燉不爛。”
“明天可以去鎮上買點豬肉,做個紅燒肉,乾活的人,得吃點油水才行。”
她一邊在本子上記錄,一邊向身邊的張嬸請教,神情專注而認真。那不再是一個小女孩對夢想的憧憬,而是一個女主人,在為她的家,為她這個大家庭的成員們,操持著最溫暖的煙火。
林星抱著對外界一切都充滿好奇的景曦,選擇成為一個安靜的參與者和記錄者。他知道,在砌牆抹灰這些體力活上,他遠不如這些常年與大海和工地打交道的村民。他選擇用自己的方式,去參與這場獨一無二的合奏。
他站在一個既安全又不妨礙大家乾活的角落,靜靜地看著。他的耳朵裡,漸漸響起了一場比昨天更和諧、更動聽的交響樂。
水泥攪拌機“轟隆隆”的低鳴,是樂章裡沉穩而持續的貝斯。
鐵鍬鏟起沙石時發出的“沙沙”聲,是細碎而富有節奏的沙錘。
村民們將一塊塊沉重的紅磚,手遞手地傳遞時,口中發出的“嘿!嗬!”的號子聲,短促而有力,像交響樂裡最質樸的人聲合唱。
而最華彩的樂段,無疑是那些老師傅們砌牆的動作。
王叔拿著一把瓦刀,手腕輕輕一抖,一團和好的水泥砂漿便穩穩地落在刀麵上。他手腕再一翻,砂漿便均勻地鋪在了紅磚上,不厚不薄,恰到好處。隨即,他拿起另一塊紅磚,輕輕放下,用瓦刀的木柄在磚麵上“篤篤”地敲擊幾下,調整著位置。整個動作行雲流水,充滿了韻律感。
瓦刀刮過磚麵時發出的“刺啦”聲,磚塊與磚塊碰撞時發出的“嗒嗒”聲,老師傅口中偶爾蹦出的幾句指點……這些在旁人聽來或許枯燥的噪音,在林星的耳朵裡,卻漸漸彙成了一段最動聽的歌。
這是一首關於創造的歌,一首用汗水和力量譜寫的砌牆之歌。每一個音符,都充滿了踏實的力量;每一個節拍,都落在了堅實的大地上。
就在這時,幾個村裡的孩子,大概是算準了時間,又背著書包,小心翼翼地湊到了工地旁。領頭的還是那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他看到工地上熱火朝天的景象,眼睛裡充滿了敬畏和好奇。
他不敢靠得太近,隻是伸長了脖子,大聲問:“林作家,我們的書屋,今天能蓋好嗎?”
他的聲音清脆,充滿了孩童特有的天真與急切。
正在乾活的村民們都聽到了發出一陣善意的哄笑聲。阿勇直起腰,抹了把額上的汗,對著那孩子咧嘴笑道:“小虎,蓋房子可不像你們搭積木那麼快!不過你放心,等你們放寒假的時候,保證能讓你們坐進來舒舒服服地看書!”
小虎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隨即又指著正在砌牆的王叔,一臉認真地問:“王爺爺,我能幫你搬一塊磚嗎?”
“哈哈哈!”王叔笑得滿臉的皺紋都舒展開了,“你這小胳膊小腿的可搬不動!等你長大了,再來幫王爺爺蓋大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