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那場關於圖畫書的驚喜,像一顆落入心湖的糖果,融化開的甜意,在海角村清冷的晨霧中,依舊縈繞不散。
工地上那兩根新澆築的承重柱,在經曆了第一夜的沉睡後,愈發顯得沉穩而堅實。阿勇依舊來得很早,提著灑水壺,像一位耐心的園丁,為它們覆上一層薄薄的水霧。這份短暫的寧靜,恰好為另一種更溫柔、更細膩的創造,提供了最完美的溫床。
吃過早飯,阿汐沒有急著去規劃她的食堂菜單,而是抱著景曦,坐在地毯上,用手指著一本色彩鮮豔的布書,教他認識上麵的小動物。景曦似乎對那隻搖著尾巴的小狗格外感興趣,小手不停地拍打著書頁,嘴裡發出“啊嗚啊嗚”的聲音,像是在和書裡的小狗打招呼。
林星沒有去打擾他們。他獨自走上三樓的書房,泡了一杯清茶,在電腦前坐了下來。窗外的海麵平靜如鏡,倒映著天光雲影,一切都顯得那麼安詳。
他點開郵箱,找到了那封來自“四葉草童書社”的郵件又仔身細細地讀了一遍。蘇晴主編那溫和而真誠的文字,在清晨的陽光下,仿佛也染上了一層暖意。
【……我們隻想要一個像您的文字一樣溫暖乾淨、充滿了愛的故事。一個能讓父親讀給孩子聽父子倆都會會心一笑的故事。】
林星的指尖懸在鍵盤上,久久沒有落下。他該如何回複?他想起了昨晚阿汐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睛,想起了她那句“我們的‘星海書屋’,可以有你親手為孩子們寫的第一本書了!”。
他深吸一口氣,開始敲擊鍵盤。他的回複,同樣帶著一種褪去了所有鋒芒的謙遜與溫和。
【蘇晴主編:
見信好。
感謝您的來信與邀約,我很榮幸,也很意外。
意外的是,我從未想過自己那雙習慣了描摹風暴與深海的手,有一天會被邀請去為孩子們畫一顆糖果。
榮幸的是,您從我笨拙的文字裡,讀出了那份或許是我唯一值得稱道的東西——一個父親對孩子的愛。
我願意嘗試。
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寫出一個讓您滿意的故事,但我會努力,為我的兒子,也為那些和我的兒子一樣,對世界充滿好奇的孩子們,寫下我的第一個童話。
祝安。
林星。】
郵件發送成功。
林星靠在椅背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仿佛按下發送鍵的那一刻他便與那個純真的世界,簽訂下了一個溫柔的契約。
他新建了一個文檔,鄭重地命名為——【爸爸的第一個故事】。
然而,當他將手指重新放回鍵盤,麵對著空白的文檔時,一種前所未有的茫然感,卻將他籠罩。
寫什麼呢?
他的腦海裡,下意識地浮現出無數個宏大的意象。一艘在迷霧中尋找燈塔的孤獨輪船?一隻被漁網困住,渴望掙脫束縛的深海巨鯨?一個在廢墟之上,重建家園的幸存者?
他甚至敲下了一行字:【在時間的荒原上,記憶的燈塔發出微光,照亮了迷航的靈魂……】
隨即,他便自嘲地笑了笑,迅速將這行字刪除。這太沉重了太複雜了這是一個成年人的寓言,而不是一個孩子的童話。
他發現,寫一個簡單的溫暖的故事,遠比描摹一場深刻的痛苦要困難得多。他的筆觸習慣了在黑暗中行走,習慣了剖析人性的掙紮與救贖,卻一時不知該如何去描繪一片晴朗的天空,一隻快樂的蝴蝶。
他有些煩躁地關掉文檔站起身在書房裡來回踱步。目光不經意地掃過書架,上麵除了他自己的作品,還多了一排色彩鮮豔的兒童繪本,那是阿汐為景曦買的。他隨手抽出一本,翻了開來。
書裡的畫麵很簡單,文字更是少得可憐。一隻小兔子找不到回家的路,它問大樹問小河最後在月亮的指引下,回到了媽媽的懷抱。
故事簡單得近乎幼稚,林星卻看得入了神。他仿佛能想象出,阿汐抱著景曦,用最溫柔的聲音,講述著這個故事的場景。他突然明白,童話需要的不是深刻的哲理,不是華麗的辭藻,而是一種最本真的情感——愛、陪伴與回家的渴望。
他合上繪本,重新在書桌前坐下,卻沒有再打開電腦。他隻是靜靜地坐著,閉上眼睛,聆聽著。
他聽到了樓下客廳裡,阿汐教景曦學小貓叫的“喵喵”聲。
他聽到了景曦抓著撥浪鼓,搖出的“咚咚”聲。
他聽到了“老板”跳上窗台時,發出的輕巧的落地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