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由全村人共同奏響的《紅磚與歌謠》,餘音在海角村清晨的薄霧中,沉澱為一種更具體、更踏實的期待。
工地上那台轟鳴了一整夜的水泥攪拌機終於歇了下來昨日那熱火朝天的喧囂,化為一種帶著濕潤水汽的寧靜。新澆築的兩根承重柱和地基,像兩位沉默的巨人,安靜地矗立在晨光下,需要時間的陽光和海風,去完成最重要的一道工序——養護。
阿勇來得很早,手裡提著一個灑水壺,小心翼翼地在混凝土表麵灑上一層薄薄的水霧,防止開裂。他做得一絲不苟,神情莊重得像是在照料一片剛剛播下種子的田地。
這份短暫的寧靜,卻讓阿汐心中的那份藍圖,愈發清晰和滾燙。她不再滿足於在臨時廚房裡熬粥燉菜,一個更具體、更迫切的念頭,在心裡盤桓了一整夜。
吃過早飯,她看著正在陪景曦認圖畫卡片的林星,終於鼓起勇氣,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阿星哥,我……我想去一趟鎮上。”
林星抬起頭,將一張印著小汽車的卡片遞給景曦,溫和地問:“去鎮上?買東西嗎?”
“嗯。”阿汐用力地點了點頭,她從圍裙的口袋裡,掏出那本寫滿了計劃的小本子,翻開嶄新的一頁,上麵用娟秀的字體寫著“廚房設備采購清單”。
“食堂的後廚,我想提前把鍋碗瓢盆都備好。還有調味品,鎮上的超市比村裡的小賣部齊全。我想……我想去看看比一比價格,先把必需的買回來。”她的聲音越說越小,像個第一次向家長要錢去辦大事的孩子,帶著一絲不確定和緊張。
林星看著她認真的樣子,看著她本子上那些歪歪扭扭卻充滿了煙火氣的清單,眼底漾開一片溫柔的笑意。他從口袋裡拿出車鑰匙,和自己的銀行卡一起,放進阿汐的手裡。
“去吧。”他的聲音溫和而篤定,“錢不夠就打電話。開車注意安全慢慢開不著急。”
阿汐握著那串沉甸甸的車鑰匙和那張薄薄的銀行卡,感覺自己握住的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和整個世界的支持。她用力點頭,臉上綻放出比窗外陽光還要燦爛的笑容:“好!我保證買回最物美價廉的東西!”
白色的GL8緩緩駛出海角村,這是阿汐第一次獨自一人,為了一個屬於“他們”也屬於“她自己”的夢想踏上征途。她握著方向盤的手心微微出汗,心裡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激動與豪情。
送走阿汐,林星的生活節奏慢了下來。他將景曦交給過來幫忙的張嬸,自己則回到了三樓的書房。他並沒有立刻開始構思《燈塔與迷航》,隻是泡了一杯清茶,靜靜地坐在窗邊,看著遠處工地上阿勇忙碌的身影,和村裡孩子們偶爾投來的好奇目光。
就在這時,電腦發出“叮”的一聲輕響,一封新郵件跳了出來。發件人是一個陌生的名字——“四葉草童書社”。
林星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以為又是哪家媒體通過特殊渠道找來的采訪邀約,本想直接刪除,但“童書社”三個字,卻讓他鬼使神差地點了開來。
郵件的行文風格,與他之前收到的所有商業信函都截然不同,帶著一種溫和而真誠的氣息。
【尊敬的林星先生:
見信好。冒昧來郵,請見諒。
我是四葉草童書社的主編,我叫蘇晴。我不是您的歌迷,甚至在讀到您的文章前,對您一無所知。我隻是一個普通的讀者,一個五歲孩子的母親。
前些日子,我偶然讀到了您發表在網絡上的那篇散文——《平凡答案》。我反反複複讀了很多遍,深受觸動。尤其是您寫到,在您兒子眼中,您是他人肉搖馬和積木城堡的建造師。那段文字,讓我這個同樣每日與積木和繪本為伴的母親,感同身受,眼眶濕潤。
您的文字裡,有一種非常寶貴的東西——那是一種成年人對童真世界最溫柔的俯身與凝視。您沒有居高臨下地去說教,而是用最平實的語言,描繪出最動人的親情與陪伴。
所以,我冒昧地想向您發出一個誠摯的邀請:林星先生,您是否願意嘗試,為孩子們寫一本圖畫書?
我們不需要一個驚心動魄的冒險故事,也不需要一個寓意深刻的宏大哲理。我們隻想要一個像您的文字一樣溫暖乾淨、充滿了愛的故事。一個能讓父親讀給孩子聽父子倆都會會心一笑的故事。
這或許是一個唐突的請求,但我們真心相信,能寫出《平凡答案》的您,一定能為孩子們,創造出一個最美好的世界。
期待您的回複。
祝您和您的家人,冬安。
四葉草童書社,蘇晴。】
林星安靜地看完了整封郵件久久沒有動。
圖畫書?
這個念頭,像一顆小小的種子,被這封來自遠方的信,輕輕地吹進了他的心田。他從未想過,自己那雙寫慣了深海與風暴、掙紮與救贖的手,有一天會被邀請去描繪一個屬於孩子的純真世界。
他下意識地轉頭,看向窗外。工地上,阿勇正帶著幾個村民,開始清理砌牆要用的舊磚,為明日的工程做著準備。幾個村裡的孩子,背著書包,蹲在不遠處,用小木棍在泥地上畫著歪歪扭扭的畫。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時空,看到了未來那棟紅磚房裡,孩子們坐在灑滿陽光的窗邊,翻閱著書架上五顏六色的繪本。而他自己的兒子景曦,也坐在其中,指著書裡的圖畫,咿咿呀呀地讓他講故事。
如果……如果那書架上,有一本書,是爸爸專門為他寫的呢?
這個念頭一旦萌生,便像破土而出的藤蔓,瘋狂地生長起來。它與那座正在被一磚一瓦搭建起來的“星海書屋”,以一種無比契合的方式,纏繞在了一起。
傍晚時分,阿汐開著那輛白色的GL8,滿載而歸。
後備箱和後座,塞滿了她一下午的戰利品——嶄新的不鏽鋼湯鍋、厚實的白瓷碗、成套的竹製筷勺,還有各種各樣新鮮的蔬菜和肉類。她像一隻築巢歸來的小鳥,興奮地向林星展示著她的“戰果”,臉上洋溢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和成就感。
“阿星哥,你看!這個湯鍋,我跟老板磨了半天,打了八折呢!還有這些碗,都是加厚的不怕孩子們手滑摔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落滿了星星。
林星微笑著聽著,幫她將東西一一搬進廚房。等一切都收拾妥當,他才牽著她的手,走到院子裡。夕陽的餘暉,將工地上那兩根新立的承重柱,染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
“今天,收到一封很有意思的郵件。”他看著那片正在被一磚一瓦搭建起來的工地,輕聲說。
他將童書社的邀約,言簡意賅地告訴了阿汐。阿汐靜靜地聽著,臉上的表情,從最初的驚訝,漸漸變成了巨大的驚喜。
“圖畫書?”她的聲音裡充滿了不可思議的喜悅,“她們想請你……給孩子們寫故事?”
“嗯。”林星點頭。
“那太好了!太好了!”阿汐激動得原地轉了一圈,她抓住林星的胳膊,眼睛亮得驚人,“阿星哥,我們的‘星海書屋’,可以有你親手為孩子們寫的第一本書了!”
她看著林星,看著他眼底那片溫柔的星海,仿佛看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正在緩緩展開。
林星笑了。他伸手將阿汐緊緊地擁入懷中。
院子裡,堆放著阿汐為食堂采購回來的鍋碗瓢盆,那是屬於人間煙火的踏實與溫暖。而他的心裡,則悄然種下了一顆關於童話與夢想的種子,那是屬於精神世界的純真與希望。
那張畫在牛皮紙上的藍圖,正在被一磚一瓦地實現。而一顆新的種子,也已在這片港灣的土壤裡,悄然埋下。
他們的未來正在以一種他們從未預想過的方式,變得愈發豐滿、愈發真實,也愈發充滿了光。